28(1 / 2)
谢远山虚虚挡着身后阖眼的谢公绰,见状谢懋功也不敢擅自起身,开口的底气更弱了,“从舅他——”
“年底的公务忙不完,”谢远山三指撩着帘子,既不打算下车,也不打算让身,“父亲年事已高,天寒受凉也是常有的事儿,外兄若有急事,可否先说与外弟听?”
他就藏在车帘的阴影之下,口口声声让外兄直言,可街上人来人往,谢懋功如何能将家丑外扬?
“外兄既无事,那——”谢远山见谢懋功支支吾吾,作势放下帘子就要回府。
“伯扶且慢!”
帘子下垂,遮住谢远山的一只眼,只听他朗声又道:“外兄有话不妨直言,父亲还等着府上郎中看病呢。”
……来惭愧,”谢懋功攥着拳头起了身,犹豫着往前走两步,尽量捏着声音,“眼下年节将至,前日我本想带幼子去看望姑母,谁知被拦在玉府门前。管事的推说夫人染病,唯恐过了病气,竟是直言近日都不必再来了。”
“竟是如此?”
谢懋功抬眸,眼中似是难以置信,“伯扶也不知此事?”
谢远山扬眉反问:“我为何会知晓此事?”
过路的百姓都在偷看车驾边上的两人,偶尔的一眼与车内的谢远山对上,他轻飘飘的一瞥就将人杀了回去。
……兄愚钝,”谢懋功自知今日便是无功而返了,他维持着刺史妻兄的最后一点体面,端着淡淡的笑意道:“还以为两州刺史公务往来,总也会捎带几句体己话——倒是外兄失言了。”
说完谢懋功也不愿多作纠缠,抬脚便要走,却听车内的声音又再响起——
……侄今年该有多大了?”
谢懋功迈出一步,却不抬头,“过了正旦便有六岁了。”
车驾悠悠晃了晃。
下一刻,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闯入谢懋功的视野,谢远山突然抓着谢懋功的手叙起旧:“去日儿童皆长大①,外弟实在是不称职,这里有袋子银钱,还请外兄千万不要嫌弃!”
谢懋功不比谢远山,沉甸甸的一袋子钱立时压弯他清瘦的腰杆儿,只见他低头一瞧——
里头竟全是金子!
“这,这如何使得!”大街上人行不断,谢懋功才被谢宅仆役嘲讽过,这金灿灿的一袋东西简直是将他的脸面往那满是淤泥的路面上踩。
可谢远山却挡着谢懋功的手,“又不是给外兄的,年节将至,这是给从侄的压岁钱。”他换了截然不同的和颜悦色,几乎是哄他收下自个儿的钱,“弟不懂什么孩子家家的玩意儿,若是府上实在不缺什么,将这些金子化了打长命锁也行,外兄请收下吧!”
仅存的神志告诉谢懋功,此刻他该想的应是如何体面地回绝,不过他的眼睛被一片金光灿烂所蒙蔽,满脑子只想到若是将这些金子都打了锁——
怕是要把脖子都给挂塌了。
……外兄,”谢懋功到底也没能拒绝这些实在货,“便替孩儿多谢伯扶好意了!”
两个平辈又寒暄过几句,车马一晃,车轱辘再次转动,那双苍老的眼睛才终于睁开——
“打发走了?”
谢远山捏着拳头一敲膝盖,“儿子前脚查玉生白的人,他这便按捺不住了!”
“我本以为他会安生过完这个年,眼下看——”谢公绰叹了一口气,“来日玉氏造反,谢氏妇人便是首当其冲,那一袋金子怕是不够,你且着人再送些东西过去。”
谢大人的车驾就在门前,彼时谢府后院,原先的那间偏房之中,谢元贞与谢含章正被五花大绑摁在床上。
“见官,骆大娘何出此言?”
骆大娘带了几个仆役守在床前,只见那骆大娘一手叉腰,一手翘个兰花指,暴起满脖子青筋——
“那你倒说说,你们兄妹二人究竟是如何入城的?”
几日大病未愈,谢元贞几乎瘦脱了相,说话间还压着咳嗽,他盯着骆大娘,眼中没有半分恐惧,“自然是走进来的。”
“放屁!”
谢元贞微微一眯,耳边噼里啪啦如放爆竹——
“你们躲进夜香车,偷偷摸摸入城来,真当我不知道么!”
谢元贞只一笑。
他泰然自若,擎等人说完了话才接言:“骆大娘既要抓我见官,谢大人便是这铎州城最大的官,您是要带晚辈去见他吗?”
谢元贞是骆大娘亲自命人抬进的刺史府后院,若眼下又带着此二人去见老爷,岂非授人以柄,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脸面?
“你们一介贱民逃犯,何需刺史大人出面!”小郎君一字一句扇得骆大娘双颊火辣辣,她面红耳赤,说完还想上手,“铎州自有专管流民的官员,你休想借机攀咬!”
平日里阉割鱼肉的菜刀就架在谢元贞颈侧,他不知从父何时归家,若是眼下大打出手,最后闹个不可开交,彼时便是想求从父收留,也没了开口的脸面。
他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如何拖延,说话的声音更加低缓:“那骆大娘可知,晚辈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骆大娘,多说无益!”
门外忽然脚步匆匆,谢元贞转过脸,进门的是胡长深。
“赶紧带他们先出去吧,”胡长深气喘吁吁,脸上一片急色,“我听说老爷已回来了,此刻就在府门阶前!”
“小胡大夫所言当真?”
骆大娘没来得及吭声,她被这一句突如其来抢了先,对上谢元贞略显诡异的眼神,内心骤然生出许多不安。
谢元贞身上的绳子绑得结实,骆大娘打量一眼,莫名后退一步,……要做什么?”
“来得正好!”
果真下一刻,谢元贞身上的绳索崩断,他竟在骆大娘眼皮子底下越过几个粗壮的仆役,径直往那前院而去!
“愣着干嘛,快追啊!”
骆大娘暴跳如雷的一句,众人才回过神追出门去,小胡大夫扫过床上安静坐着的谢含章,刚想去抱人,转而又觉得不妥。
“你不要你妹妹啦!”他冲门外喊:“就不怕我——”
“小胡大夫不急,”谢含章明明比兄长年幼不少,眼底无波的双眸却让成了年的胡长深也暗觉吃惊。她就这么直面胡长深,“你也不敢把我怎——”
啪的一记巴掌!
“他不敢我可敢!”骆大娘都要追出门外,她隐约听见谢含章口出狂言,生生追回来撒这一口难咽的气,“小蹄子蹬鼻子上脸,果真一家子贱种!”
厨娘的巴掌很宽,在粉嫩的小脸上留下的指印极为触目惊心。谢含章一声不吭,挨了一记之后仍是十分平静,
只是平静得像要杀人——
“你说谁?”
想她骆大娘纵横后院数十年,今日却被眼前幼童的区区三字镇在当场。下一刻,谢含章已自己下了床,她就这么上身受束,也跟着冲了出去!
日上三竿,各院的仆役已开始自己一天的活计,偶尔有条人影闪过眼前,他们还一副事不关己。直到后面的一群仆役高喊捉贼,才彻底惊醒所有人。
谢元贞屏着一口气飞奔至于前院,一壁之隔便是他千里来寻之人,他摁着心口停下脚步,缓过一息后正要再走,忽然察觉背后有一道寒风袭来。
下一刻,一柄凌厉的长剑正横在谢元贞脆弱的喉咙之前。
再多一步,便是人头落地!
谢云山横剑一指, 锋利的剑刃抵着谢元贞雪白的喉咙,拉出细微的一小段血丝。
三日的休养生息在这几步里耗散得干干净净,谢元贞呼吸急促, 不时还艰难地咽个口水。
喉结轻滚的模样落在谢云山眼中, 他这才抬眸, 正儿八经去打量这个小贼。
府门之外的谢远山正下车, 闻言高声问:“府内发生何事?”
谢云山便将这人押到照壁之前,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力道不大,所以谢元贞没动。
单这张侧脸就看得谢云山心痒难耐,他咳了一声,才道:“大兄,似乎是个小贼。”
谢元贞低着头。
“既是贼, 送去衙署按律处置便是——”谢远山看人向来看个大概,更不管别人风韵几何, 他回头就要去搀扶父亲, 只是转身的瞬间突然瞥见匆匆赶来的骆大娘,于是脚下一顿,“骆大娘怎的到前院儿来了,可是这小贼偷了厨房的东西?”
毕竟谢府的东西可比毛贼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