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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贞这伤在后心,一动一坐都要当心,赫连诚怕蹭到伤口,谢元贞就全借他的力,只是垂眸就发现这人手背的擦伤。谢元贞装作没看见,颇为认真地问他:“要几两?”
赫连诚一噎,思忖片刻,说不出准确的数字,转身去端粥碗,“自然是越胖越好,多胖我都抱得动!”
说完一口热腾腾的粥便送到嘴边。
“好,”谢元贞饭来张口,吃得很认真,“我多用些。”
这几日谢元贞都还只能用粥,偶尔能咬两口蒸饼,赫连诚自然明白,便是有胃口,成日里吃这些寡淡的东西也要生厌。
“一口吃不成胖子,来日方长,”便是没受伤的时候,赫连诚也不见谢元贞如此认真用饭,怕他勉强自己,又放慢了喂食的速度,“眼前还有要紧事,等办完了咱们还要一起找少珏,我不放弃,你也不能放弃。”
“好,”谢元贞午后刚用过粥,眼下实则没什么胃口,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忍着恶心道:“就算天下人都要我死,我也会活下去。”
一碗粥喂了小半个时辰几乎见底,谢元贞又咬了两口蒸饼,实在吃不下了,便推赫连诚,“你也快去用饭。”
“碗里还有蒸饼,”赫连诚摇头不走,就着碗底剩粥吃那缺口的蒸饼,心里满满的,“我用这些已是足够。”
赫连诚平素吃饭要么草草了事,正经起来便是狼吞虎咽,这点东西于他而言不过三两口的事,很快赫连诚就传人撤了餐具,自己陪着谢元贞说话消食。
“你睡一会儿,”谢元贞劝他,“几日没合眼呢。”
赫连诚说着不困,到底跟着躺了下来,两人鼻尖时而触碰,继续说话。
春日的夜晚,月上柳梢头,除了狸子偶尔叫春,倒是也十分安静,谢元贞侧躺,细细去摸赫连诚手上的伤,想要把这些印记刻进心里。
方才赫连诚口中所言的要紧事便是七年前中书谢氏灭门一案,如今谢元贞的心迹不比从前,这些或许都是冥冥中的注定。一封罪己书昭告天下,从此谢元贞就要背负天下骂名,成为余生再也挣脱不掉的枷锁。
卢秉武曾问谢元贞是否害怕,谢元贞端的大义凛然,实则肉体凡胎如何不怕?可罪己书中还写着赫连诚的母亲。
这是谢泓造的孽,也成为谢元贞对赫连诚的亏欠。
谢元贞无法斩断自己与谢泓的血脉,他也无法欺骗自己,这是父亲的错而与自己无关。
他要与赫连诚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要认这个错。
“扶危,”半晌,谢元贞突然问:“为何如此渴望自由?”
赫连诚想到此前约定,他生来便是如此,喜欢在人世间徜徉,只是从前无论他多么渴望,他的出身已经堵死了所有其他的可能。他是世子,五部合罕的接班人从来没有自由可言。
可赫连诚从前只是想逃避。
……果自由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宁可不要,”在谢元贞看不见的地方,赫连诚也悄然转了性,“世间万物,独你头一份重要。”
罪己书一朝披露,谢元贞便是难保,赫连诚曾问狄骞,此事是否有解。
狄骞沉默半晌,只叫他不要再逃避。
只有手握最高权力,才能保住爱人,在大漠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是如此,在世间任何一个角落也应该都是如此。譬如当年月后产子,母凭子贵,子贵母死,正是因为合罕的手腕才得以留住月后,才有后来的一切。
况且为何会有子贵母死?为何会有父债子偿?倘若世间所有的不公源自不公的国制,不公的天道,那么推翻这一切就是赫连诚要走的路。他来不及救回母亲,谢元贞是第二次,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赫连诚看着谢元贞,前路明朗,他要天翻地覆。
鼻息偶尔迷了谢元贞的眼,他明知故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站在世间最高峰,”赫连诚终于伸手环过谢元贞的脖颈,贪婪地汲取他的味道,“我要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季欢!”
“好,”
谢元贞低头去吻赫连诚侧颈——
“那季欢助你!”
“别过来!别过来!”
入夜后的大内见风不见月, 往来宫人迷眼低头,匆匆经过太极殿门口,殿中动静滔天也不敢瞧, 更也不敢听。
只是这声音宫人再熟悉不过——
永圣帝竟是疯了。
他们的主上忽然就疯了。
又一阵风吹进殿内, 太医令两鬓斑白, 躬身追着年轻的主上满殿来回, 刚跑过两圈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他望着躲在墙角的永圣帝哀声劝道:“主上,您生病了,有病要治才能好啊!”
“滚,孤没病!”
永圣帝转头怒吼,警惕所有上前的宫人, 眼眶通红,眼珠转个不停, 好似受惊发狂的猛兽, 在一群人要上前的瞬间又吼道:“你们又想谋害孤!”
“没人害您!”太医令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勉强站稳,哄孩子似的:“劳主上把玉手伸将过来,下官只是为您把脉!”
“休想害孤!”
硕大的瓷瓶贴着太医令的耳朵擦过, 咣当一声, 落地四分五裂, 溅起一圈碎瓷片, 还不慎划破一个小宫娥的脸颊。
宫人便不敢再上前了。
见状太医令只得转身先去外殿, 硬着头皮回禀贵嫔陆商容——
“这主上发起病来下官完全近不得身, ”殿中明烛重重, 照出太医令满额角的热汗,此刻他前胸后背的的衣裳也都湿透了, 跟端庄的陆商容一比简直狼狈不堪,“讳疾忌医,摸不到主上的脉,这病始终难治啊!”
“可主上清醒的时候你请平安脉,”陆商容抬眸看了一眼内殿,又转向太医令,只觉得太医令是在敷衍,“难道也把不出异常?”
“可——”
“贵嫔娘娘,”鸿禄躬身突然开口:“咱们外头去说。”
太医令只好压下心中委屈,三人踩着永圣帝狂吼的声音,踏出殿门时恰逢又一阵风起。三人侧身避过,继续方才的话题——
“娘娘恕罪,只是癫痫狂癔当属心病,药石于心病往往收效甚微,”太医令见了风,脸色更加苍白,“听闻主上有阵子服用过量寒食散,许是也有这个原因。”
不是寒食散,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刺激叫好好一个大活人得了失心疯,甚至还有可能——
是装的。
要说疯病不比别的症候可以用药,甚至连诊断也只能凭借病患言辞行状,若是永圣帝存心装疯,那再来十个太医令都没有办法。
“纵观朝野,士族上下都在服用这寒食散,”陆商容皱眉,显然不信,“多少算过量,多少能致人疯魔?”
“这个,各人体质各异,下官也说不好。”太医令支支吾吾,心里发愁,主上真疯假疯他实则摸不准,只是在这关口,看似无妨的一句话就能掀起惊涛骇浪,他如何敢有别的猜测,“不若过会儿等主上清醒了,下官再把脉看看。”
太医令的心思不难猜,陆商容也不为难,最后挥一挥衣袖,“先下去吧。”
得了恩赦太医令一溜烟儿就跑了,鸿禄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凑上前来——
“贵嫔娘娘,主上的疯病还是密不外传?”
陆商容点头。
鸿禄攥紧衣袖,脸上一派焦急,“可光这么瞒着满朝文武也不是办法呀?若是明日上朝主上就——”
就疯了该怎么办?
况且不是明日也会是后日,照此情形,永圣帝当朝发疯不过是迟早的事,彼时叫百官文武都知道他们这位主上其实早已不适合做人君,甚至不适合做傀儡。
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陆商容不答他,跨过门槛往内殿走,皱眉看了永圣帝一会儿,吩咐寺人用绸带将人绑住。
“你们欺君犯上!”
永圣帝暴跳如雷,脖颈粗红,声音在破裂的边缘游走,“孤要杀了你们!来人啊,羽林郎呢!羽林郎呢!”
羽林郎早被陆商容调到别处去了。
堂堂天子如此发疯,传出去可还得了?
殿中的寺人本就畏惧,见永圣帝如此说就更不敢动手,一群人缩成一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商容的声音骤然在他们响起,声音不大,足以推着他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