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_分节阅读_第72节(2 / 2)

  一壶茶喝完,过云仍是一动未动,似入定了般,连呼吸都轻浅悄息。

  裴河宴识趣地没有打扰,只是在临走前,谦逊作礼,留下一句:“弟子今日主意未改,仍是不愿为僧。”

  话落,他静站了片刻。直到过云身旁的线香燃尽,他才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第三日、第四日,日日如此。

  师徒二人僵持了近半个月后,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圆川方丈都开始对此事有所耳闻。

  竹楼里除来打扫的僧弥,并没有旁人。所以众僧只知裴河宴惹了过云方丈不快,可具体因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况且这事,想要有回转的余地,必然是不可宣扬的。即便是觉悟知道内情,有方丈打听到他这,他也是瞪圆了他那双看着就精光毕现的眼睛,故作懵懂。

  “啊?还有这事?哎呦,我最近寺务繁忙,都没听说这事啊。”

  “让我帮忙打听一二?我这分身乏术的,要不您先帮我分担点寺务?”

  “呦,您这么关心,要不亲自去问问过云老祖呢?”

  这么几天打发下来,觉悟没事连房门都不敢出,生怕被抓到什么小辫子。

  这日做完早课,觉悟撇开殷切好学的弟子们,三两步追上裴河宴,和他一并前往竹楼。待走到僻静处,他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没人,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抱怨道:“凭什么你这有点风吹草动的,我成了过街老鼠?”

  “你长袖善舞,待人又和善,探听消息这种事自然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

  觉悟瞧裴河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问道:“你在老祖那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 还能沉得住气呢?”

  “那不然要如何?”裴河宴反问道。

  也是,过云老祖就是不愿意理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你就没想想辙?”

  “没什么好想的,师父不会一直耗着我,他只是气我心志不坚,恼我舍弃修行,想磨磨我罢了。”况且,他不过是每天过去坐坐,陪老人家喝壶茶,既不用跪香又不用罚抄经书的,轻松得很。

  觉悟觉得他师弟的心态还真是好,过云老祖的威吓连他都有些受不了,裴河宴受了半个月的冷眼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

  可能这就是亲收弟子和旁支的区别,旁人羡慕不来。

  “但你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啊。”觉悟提醒道:“法界那边的壁画已经在收尾阶段了,不出一周就能完工了。虽然我之前探过师伯口风,可若是他老人家执意对你不满,了了肯定会受波及。”

  事虽然不是大事,但以他们过来人的角度看。像了了这样资质优秀的年轻画师,在有一副《四方塔》壁画做代表作后,如果能继续接下《大慈恩寺》的壁画续篇,那无疑是踩了青云梯。以后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那都是无法估量的。

  过云自然是不屑拿这等小事去威胁裴河宴的,他光是养育小河宴二十多年,教他佛雕,培养着他有所成就,令他在雕塑艺术届站稳一席之地,单单是这恩情,裴河宴就不得不还。他又何苦着象于这些小事,劳心神不说还有损福报。

  退一万步来说,裴河宴修不修行都是他自己的事,用不着殃及旁人。

  过云修行了数十年,心境与眼界远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可架不住佛门这等清净之地也有钻营的小辈,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瞎琢磨呢。

  “我知道了。”裴河宴点了点头,在山道尽头停下。

  觉悟还替他愁着呢,背着手,低着头,走出去三米远才发现裴河宴没跟上来。他转身看着站在山阶处不走了的裴河宴,颇为费解地朝他招了招手:“走啊!怎么不走了?”

  裴河宴看了眼不远处的紫竹林,以及在紫竹林中若隐若现的竹楼,问:“你要跟我一起进去?”

  他那不可思议的语气瞬间让觉悟醒悟过来,他猛的一拍光溜溜的脑门,夹着尾巴就出来了:“不去了不去了,我的事也没那么急,我改天再来吧。”

  他经过裴河宴身边时,停都没停,匆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轻溜着一路疾走,往山下走去。

  裴河宴回头目送时,正好看见觉悟疑惑地用拍过他肩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膀子。那似乎在丈量什么尺寸的动作做完后,他不敢置信地比划了两下,连步伐都慢了下来。

  裴河宴笑了一声,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弟子,上下都没个正形。他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竹楼,收整了一下情绪,抬步迈入。

  过云今天没打坐也没诵经,而是在拓香。

  这和他刚回梵音寺的那天一样, 只不过他今天来得早, 过云的香道才刚刚开始而已。

  裴河宴照例在茶桌前坐下,先煮水。等水开的空白时间里,他从几个储放着茶叶的将军罐里挑出待煮的茶叶,舀出备用。

  水开后,他烫过盏便下了茶叶。一注水后,茶叶醒开,浓郁的茶香味几乎盖过了过云手中的香粉。

  过云抬眼,瞥向裴河宴。

  这一眼犹如释放了信号,裴河宴将泡好的茶端至他面前时,未直接放在桌上,而是双手端持,等着过云来接。

  过云轻轻哼笑了一声,接了过去,嗅了嗅茶香:“今日可改主意了?”

  裴河宴回答:“未曾。”

  “你应当知道,你是我破例收的第二个弟子。”

  过云的弟子不多,加上裴河宴总共也就两个。

  大徒弟寿数短,与他作伴不过五年,便匆匆离世。他伤心了一阵,自此不愿收徒,宁愿孑然一身。直到裴河宴被寄养在梵音寺,他实在看不得一六岁小儿在群房内无依无靠,这才顶着压力,将他抱养到自己膝下,悉心教养。

  裴河宴六岁已经记事,自然知道。但过云这么问,定然是还有话要说。他便只颔首,算作回答。

  “我如何对你,都是出于自愿,如今也不会挟恩图报,非让你应允我什么,这有违吾佛之道,也有悖于我从小对你的教导。”过云放下茶杯,继续用香押将香灰铺平:“但我实话实说,你确实令我十分失望。”

  他的语气平静,连一丝起伏也没有。可莫名的,让裴河宴的肩上如有重压,惭愧不已。

  过云对裴河宴算是寓教于乐,虽严厉,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保护小河宴时期的他。

  “你当初刚被裴家抱来梵音寺时,我是最反对的。你肯定也疑惑我为什么还没见过你,就对你如此生厌,甚至不惜和圆川师兄大吵一架。”过云垂下眼,押香的动作虽慢却稳:“裴家老太太是个善人,哪怕她做主遗弃了你,我仍是如此觉得。”

  因为即便是善人,也并非全善。人这一生,数十年的光阴,总会遇上事,碰上坎,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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