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_分节阅读_第107节(2 / 2)

  他得到一具空棺,没亲眼见到她离世,至死都不信她已香消玉殒。

  可一浮阁内,她的画像他临摹了无数遍,挂满了她的卧房。他选了一张在楼廊初次见面的画像,做了她的遗像。

  他不是不知她真的已向往生,而是不愿接受公主离世的真相。

  后半段故事,在大殿内,在此时,是不宜说的。

  过云想及此,只剩下一口长叹。

  他想让了了知道,她腕上的佛骨念珠到底是何种佛教至宝。

  今日在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也似乎是让他重新见证了曾经险些毁于大火之中的种种罪业。

  拂宴原可以不死,可相比被摧毁所有信念,他祭出了自己,护了佛寺周全,也保全了对后世而言,无比珍贵的佛经典籍。

  岁月不可悔改,时间也不可往溯。

  但过云就是觉得,世道不公,佛性淡漠。佛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弟子困陷在循环之中,却无动于衷。

  了了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知道佛骨念珠的来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对这座寺庙,对拂宴法师一直都有深厚的崇仰之情,以及不为外人所道只有她自己知晓的那么一丝羁绊与牵缠。

  她从未想过佛骨念珠竟是这样制成的,她捧着俗衣,手指却忍不住开始颤抖。

  正抖索时,裴河宴身上的僧衣已被觉悟彻底脱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眼中尽是茫然和痛惜的了了,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了了。”

  他的掌心有些凉,并不似平时的滚烫,却让了了骤然回过神来。

  她眼中有泪,悬而未落。不知是不敢细想这佛骨念珠的来历,还是为过云口中所述的过往感同身受。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种抓不住她的恐慌。

  他收紧手,用力地握紧她:“了了,为我添衣。”

  她点了点头,拎起衣领,踮着脚,将衣服披在他身上。

  这个过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痛苦难熬,看着他被剥去僧衣的痛惜在她为他披上俗衣的这一刻似乎得到了补偿。

  她像是重新为他筑了血肉,虽然无法擦拭掉留在他身上的缕缕刀痕。可她在他身边,多少能替他抵挡一二。

  她想说没事的,也想说无论如何她都会一直陪着他。但这些盘桓在心口的话,像是拴住她所有情绪的瓶塞,她什么都不说倒还好,起码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一旦说了,那就是千里溃堤,再也无法阻挡。

  她仔细地替他整理好衣领,又细致到连袖口的折痕都按缝一丝不苟。做完这些,她轻拍了他的袖背两下:“我在这里等你。”

  他颔首,似乎是笑了笑,唇角勾弯的弧度几不可察。

  但了了看见了,她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确认没有纰漏后,这才退开,站回了原地。

  至此,等裴河宴再次拜别过云,便算礼成。

  僧衣大多数时候都是长袍,他再跪下时,下意识想要拂平袍角,这动作做了一半,他自己先无奈地笑了笑。

  今后,倒是要习惯一下了。

  过云垂眸望着如今已归俗世的弟子,吩咐觉悟去点三根养神香。

  最后的仪式,已有班首在敲响磐钟,清悦的钹音中,灵台都似空灵了一瞬,如春风拂面,舒适异常。

  觉悟把点好的养神香递过来后,过云挽袖接过,开始诵经与弟子告别。那是了了从未听过的经文,沉碎的梵语,似绕口的天外之音。

  过云手持三支养神香绕着裴河宴头顶,过了三回香。

  就在了了以为一切都结束时,钵音再起,佛前所立的方丈全都持珠跟读诵念。

  念珠互相追碾的声音如清脆的玉击,了了下意识的跟着闭眸,正念,冥思。

  过云抬起手,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他掌下,裴河宴的额头:“向吾佛请愿,愿佛祖保佑......”

  沉冗却深刻的祝福声中,一道梵音过耳,似是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了了的眼皮上飞掠而过,擦亮了她的眼睛。

  “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过云的声音清晰的犹在耳边,“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

  随着他的吟诵,了了逐渐看清了眼前的每一个画面。

  有她曾在南啻遗址梦见过的女帝啻蛮;也有一望无尽的黄沙中,驾马驰骋的少女阿蛮;还有站在盘虬的梅花树下,抚树许愿的昭和;以及每日清晨搭船出行,在忘川河上补捞水中花的赤足女孩。

  每一个似乎都是她,又不是她。

  可她却能无比真切的感知到她们所有的情感,爱恨炽烈,含恨长眠,亦或者是茫然愁惘的。

  她曾献宝似的把精心打造的王座双手奉于无宴,他看着那奢侈至极的王座,无奈地说道:“阿蛮,朝局不稳,你不该为我劳师动众,奢侈敛财。你该多想想你的百姓,你的臣民。”

  “这也不能讨你欢心吗?”她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我都愿意为你找来。”

  “小僧是出家人,陛下若能允小僧离开南啻,便是小僧莫大所求了。”

  她充耳不闻,兴致勃勃道:“那我给你建个王塔,让你日日可以诵经。”

  无宴无奈,明明想对她生气。可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太清澈,让他除了想责怪自己以外,别无训斥她的心思。

  毕竟她是女帝,他有这个念头就已算僭越。

  于是,她就真的给他建了一座王塔,赐名浮屠。塔成这日,她领他站入塔内,一挥手,佛塔的壁烛点燃,火光似游龙一般,一层一层,盘旋着钻入塔顶。

  整座王塔,恢弘璀璨,全是她搜罗来的佛宝和经书:“这些,可以留下你了嘛?”

  无宴自是不愿,他不该为谁停留,他有他的使命,他要离开南啻,继续南行。于是她气急败坏,用铁索绑住了他的右脚,将他困在王座之上,不允许他离开塔内半步。

  他似早已疲惫,并未挣扎。她给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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