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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此时,他还在老家的医馆,帮着大哥张罗婚事,日子简单而充实,哪里会料到如今的沧海桑田。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天翻覆地,也不知明年这个时候,又会是个什么境况。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繁琐的祭天仪式行至尾声,大大小小的官员,归心似箭地跪送着今上离开,纷纷哆哆嗦嗦地松出口气来,提溜着不听使唤的腿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最为凄惨的,无疑是周祺煜一众皇子皇孙,事毕之后,还要跟着今上一起回宫,一方面认一认许久不见的亲爹,另一方面,硬凑在一起,吃一顿貌合神离的年夜饭,等着情不真意不切地守完岁,这才勉勉强强地算是过年。

对于除夕守岁,大燕人似乎格外执着。在南星的老家,守岁又叫“熬年”,据传,每年大年夜时,天上众神都会下凡人间,其中有一位独角仙,嗜好颇为奇特,常常悄咪咪地来到凡人床前,若是发现有人睡着,便会把疾病传播给他。

这个传说的真假不得而知,但却在年幼无知的程家兄弟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因为担心睡觉会生病,他们就干脆苦苦地撑着不睡,于是,熬年便成了真刀真枪地熬,哪怕困成小鸡啄米,也要咬牙切齿地坚持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才行。

今年的除夕,注定要在京城过了。因为周祺煜被叫进了宫,南星原本打算带着坨坨,过一个不怎么热闹的春节,谁知无闹不欢的林太医,忽然决定抛爹弃娘,硬要拉着他与魏云文,一同去朱雀大街守岁看烟花。

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南星本能地想要拒绝,可一想到尚且年幼的坨坨,忽又觉得热热闹闹地看一场烟花,倒是个不错的经历,总比留守王府,跟着他大眼瞪小眼的强。

第六十九章 走水

朱雀大街放烟花,是京城每年除夕之夜的保留项目。自大燕建朝伊始,延续至今。为了方便民众观赏,大街一侧,陆陆续续地开起了酒肆茶馆,积年累月,渐成鳞次栉比之势。

这些场所大同小异,有着一些共同特点,比如窗户开得大,炉火生得旺,视野绝佳,兼顾温暖,同时为往来客官提供糖果、炒豆,花生,瓜子等打牙祭的各种零食,可谓观赏吃喝一条龙服务,将视觉与味觉充分地调动,让原本昏昏欲睡的守夜,也不那么痛苦煎熬了。

大理寺少卿魏云文,因为此前公务缠身,迫不得已放了林太医一回鸽子,自此以后的大半个月,差点儿被那位翻来覆去地念叨死,于是终于长了记性,除夕这天还未入夜,便早早地跑来朱雀大街订好了位置。

只管动嘴不管动手的林太医,则有些流年不利,大概是白天陪圣上祭天时冻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喷嚏都快打成连珠炮了。

魏云文贴心地递了杯水过去,关切地问道:“冻着了?快多喝点热水。”

林谨如尚在气头之上,白了他一眼数落道:“喝热水,就知道喝热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说完,他偏过头,迅速切换成雨过天晴模式,招呼小狗一样对着南星怀里的坨坨勾了勾手道:“矮团子快来,小叔备了份压岁钱给你,好好收着买糖吃,可别让你哥抢了去!”

南星、坨坨:“……”

“没你这么占便宜的!”南星抗议道:“我是坨坨他哥,怎么轮到你那儿就成他小叔了?”

林谨如“啊——”了半天,终于打出个喷嚏,这才擦了擦鼻涕,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个称呼,至于嘛!再说了,我家辈分向来小,害得我天天冲着一群三岁娃娃喊爷爷,我说什么了?”

南星:“……”

听到此处,一旁老实巴交的魏云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林谨如恍然大悟道:“你家辈分确实小,细说起来,你外祖与我是平辈,我……”

他话音未落,又一记眼刀阴森恐怖地飞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唯唯诺诺地闭了嘴,深深地埋下了头。

林谨如收回哀怨的目光,重新看回坨坨,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问道:“怎么样了?”

南星落寞地摇了摇头,“心病还要心药医,没什么太大起色。”

“这么小,哪来的心病?嗨,要我说,不说话也好。”林谨如没心没肺地安慰道:“ 话多了嘴瓢,说多了露怯,你看但凡有大魅力的,比如你家王爷,哪个不是沉默寡言。”

南星没接话茬,只听魏云文皱眉道:“史家的案子已移交大理寺,但由于留存证据不足,追查起来,的确有些困难。”

南星心中了然。

因由此事牵扯方进中,周祺煜当初接到线报,马不停蹄地赶去史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带回的唯一证据就是坨坨,偏偏他年纪小,又得了失语症,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案件才由此陷入僵局。

“对了,差点儿忘了,”南星道:“前不久开棺验尸那件案子,我曾和魏大人提起涉案人手上的红色胎记。”

魏云文点头道:“这事我又找李四确认过一遍,正如你所说,他对胎记这件事十分肯定。”

南星目光黯了黯,说道:“那日在玉阳宫,我无意中发现,内务府安公公的右手手背上,也有一处红色胎记。”

“哦?”魏云文有些吃惊,“你是说安耀廷?”

“嗯,”南星颦眉道:“我在想……他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魏云文不置可否,“世间右手手背长有红色胎记的人料想不会太多,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值得查个究竟……”

“还有完没完!”林谨如一脸嫌弃地冲着少卿大人扔了个颗瓜子皮,不耐烦道:“大过年的,讲什么开棺验尸,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吗?”

魏云文生生受下了瓜子皮,也不气恼,笑着伸出手,将林太医的杯子取了过来,重新续上热水,又递了回去。

南星与坨坨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仿佛对方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着光。

正在此时,忽听窗外一阵噼里啪啦爆竹之响,里里外外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子时三刻已到,姹紫嫣红的烟花,呼啸着冲向了半空,在如墨的天幕里,炸了个火树银花。朱雀大街的烟花表演,就此拉开了帷幕。

南星只觉得怀里的小家伙一起兴奋起来,便将坨坨高高抱起,凑到了窗前。

魏云文选的这处,位于酒楼三层,前方无遮挡,视野十分开阔。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满眼密密麻麻的后脑勺,将宽阔的朱雀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观赏的人群如同潮水,伴随着天上乍起乍落的烟花,一惊一乍地响成了一片喧嚣。

林谨如得意地笑了笑,邀功似地说道:“哎呀,多亏我听从了王爷的建议,拉着你们跑出来凑凑热闹,总比在家昏昏欲睡地守岁强吧?”

南星一怔,偏头问道:“王爷?哪个王爷?”

林谨如撇了撇嘴,“当然是你家王爷,还能是我家的?”

南星:“……”

因着周祺煜要进宫,南星不能与他共同守岁,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昨日,南星将林谨如相邀在外守岁的提议说与他听,看那货事不关己的模样,还以为他满不在乎呢,没想到背后竟留着这么一手。

不过结合中秋时的前车之鉴,这倒是王爷的一贯风格。

南星心里一暖,不由在嘴边扯出了一抹幸福的笑来。

林谨如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啧啧”了两声,随即又用余光瞥了一眼无知无觉的魏云文,忍不住叹了口气——傻样儿!跟人家王爷比,差距怎就那么大呢?

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天空蓦地爆出一朵巨大的烟花,瞬间光芒万丈,将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人潮再度沸腾起来,只是那烟花太过刺眼,观赏的众人一时无法忍受,纷纷下意识抬手遮挡。

“哎,怎么了这是?”

“这也忒亮了吧。”

“眼都快给闪瞎了!”

片刻之后,忽听人群某处大喊了一声,“不好了!走水啦,快救火啊!”

朱雀大街鳞次栉比的建筑,大多为木质结构,基本是一家挨着一家,好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今,这根绳上的其中一家着了火,被兜头的西北风一吹,顿时便连成了片。

火光冲天,热浪随之而来。方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人群,转眼又陷入了另一种极端,他们尖叫着,恐惧着,有不小心摔倒的,有慌乱中丢了鞋的,有和孩子走失的,也有被高空坠物砸得头破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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