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守株待兔为游戏25(2 / 2)

祝灵儿笑道:“我不信,你说你闭上双眼不看它,这花就不在了么?”

癞脸书生道:“自然如此!”祝灵儿道:“我还是不信,那么你闭上双眼去摸它还在不在?”

癞脸书生自谓祖师爷的话乃是至理,从来也未加怀疑。当下大踏步走到花前,闭了眼伸手把花冠掐下扔地,口中犹道:“我不看时,此物与我心同归于寂。”

少冲一时未明白祝灵儿所引王阳明言论之意,见癞脸书生上了当兀自不知,大感惊奇。

祝灵儿道:“难道你没觉得双手不大对劲?”

癞脸书生顿即大叫道:“好痒!”双手互搓,却是越抓越痒,无意间抹了一下脸,更连脸上也痒起来。

祝灵儿拍手笑道:“这是王阳明说的,可不能怪我。”

蒲剑书沉下脸道:“阳明公的学问博大精深,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所能领会的。

癞脸书生想为师父捞回脸面,指着少冲身后一棵树,道:“你懂得多,我且问你,此树何名?”这种树当地十分少见,他以此故意刁难。

祝灵儿见也没见过此树,遑论说出其名,却想也不想道:“松树。”

松树人所尽识,这树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松树,阳明派弟子见她张冠李戴,都觉好笑。

癞脸书生暗自得意,还想羞辱她一回,上前拉开少冲,说道:“这怎么会是松树?小丫头连松树都不识,怎配指摘我阳明派祖师爷的不是?”

祝灵儿道:“刚才是松树,这会儿该是槐树。”

众人听她言语不着边际,更是失笑,心想小丫头片子无知狂妄,倒也不用与她计较,刚才受她的窝囊气也一并消解了。

蒲剑书手捻长须,点头微笑。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见弟子们还在得意,瞪了他们一眼。众弟子立时垂眉静声。原来他悟出“松”字是“公”字加“木”,“槐”字是“鬼”字加“木”,刚才臭叫化儿立树旁,后来换成赖文定,祝灵儿拐着弯称少冲为公子,骂赖文定为鬼。而赖文定被骂了,还兀自不知。

少冲正恼癞脸书生,这时指着他鼻子道:“我考考你,你若回答不上来,那就枉读圣贤书,不如自杀算了。一人为人,二人为从,三人为众,那么十五人呢?”不等癞脸书生思索,他接着道:“料你也猜不出来,是撑伞的伞字。我再问你,一口为口,二口为吕,三口为品,那么十四口呢?当然是图画的图字。一木为木,二木为林,三木为森,那么十五木呢?”

赖文定面露惊讶之色,实在想不出还有十五木的字。其实他若反问少冲:“你知道。”少冲便无话说了。但他被少冲连珠发似的三问,大脑一片混乱,哪有思考余地?还以为真有此字。

少冲哈哈笑道:“你简直蠢笨如猪。聪明人三问三答,寻常人三问二答,傻瓜三问一答。你三问三不知,比傻瓜还傻,傻到家了。”

赖文定被他羞得无地自容,举剑便欲自刎。蒲剑书大吃一惊,要救已是不及。

却见人影一闪,有人夹手夺过赖文定的剑,众人惊得都向那人看去,见他正是那臭叫化儿,都觉不可思议。少冲把剑拱手交到赖文定的手中,说道:“我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当真了。”说罢退回原地。

祝灵儿向少冲嘴一撇,道:“这人对你这么凶,你还救他作甚?”其实少冲心中也恼这些腐儒,但他要做一名侠土,不能把人得罪完了,能忍则忍。他见蒲剑书眼中除了惊异,隐现杀机,深知他一指弹的厉害,牵着祝灵儿的袖子道:“咱们走吧。”

蒲剑书喝道:“站住了!”他此刻已识出少冲,便欲问出玄女赤玉箫的下落。却在此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蒲大掌门,我小师妹什么地方不懂事,得罪你了?”林中走出七八人,说话的是个面净无须的汉子,少冲听声音已知是丁向北。

蒲剑书见来的是华山派的人,倒也不便提起玉箫之事,装着十分吃惊的道:“哦?原来他二人是贵派的。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不过你这小师妹确也不大懂事,丁师侄身为师兄,可要好生管教管教。”说罢向众弟子道:“咱们走!”带着众弟子离开。

丁向北望着他们远去背影,兀自心神不定,向祝灵儿道:“小师妹,你闯了大祸。你知道那老头儿是谁么?他便是阳明派的蒲剑书,武功既高,为人也阴险得很,连咱师父在世时也惧他三分,他被你得罪了,日后指不定怎么报复咱们。”

祝灵儿不以为然道:“我才不怕他。”拉着少冲道:“我们走。”

少冲与她玩得极是开心,也想与她多玩一会儿,当下随她而行。

丁向北几步跟上来,道:“这臭讨饭的是什么人?”

祝灵儿道:“他是我的玩伴,不许你叫他‘臭讨饭的’。”

丁向北道:“咱们说好了去石宝寨的,你这是去哪儿?”

祝灵儿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又不是跟屁虫,跟着我做什么?”

丁向北似乎不敢惹她生气,一下子止步,叫了两声“灵儿”,终于没有跟来。

少冲与祝灵儿走了老远,仍不见她停步,问她道:“我们去哪儿?”

祝灵儿道:“咱们去看一场好戏,这会儿说了出来,到时你就觉得无趣了,还是不说吧。”

少冲见她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模样,心生好奇,想瞧瞧什么好戏这么有趣。

两人来到江边,上了一艘船向对岸划去。

祝灵儿问船老大道:“有没有见过一群读书人过江?”

船老大道:“江上就小老儿一人摆渡。这两天渡江的出奇的多,就是没见过读书人。”

祝灵儿笑着道:“看来他们在后面了。”说道:“你会不会水?”

船老大道:“小老儿摆了大半辈子渡,当然会水。”

祝灵儿拿出一锭银锭,足有七八两,道:“这锭银子给你。待会儿有十几个读书人乘你的船,当中有个大胡子老教书先生。船近岸时,你故意翻船,然后游水逃得远远的。”

船老大听了大是摇头,道:“要不得,要不得,出了人命,小老儿还活不活?”

祝灵儿抽剑出鞘,架在船老大脖子上,道:“你不答应,你让你全家死光光。”

船老大直点其头:“要得,要得。”

祝灵儿一笑,把银子塞到他怀里。又见船中有把椅子,便道:“山人要这椅子另有妙用,你一并卖了与我。”

少冲心想:“祝姑娘要整治姓蒲的,这法子倒也不错。不知她要一把椅子作甚?”

不久船到岸,祝灵儿向山坡上望了望,指着一片密林,道:“咱们去那儿。”带着少冲到了一棵大树下,拾来柴薪,升起一堆篝火。把椅子安在火堆旁,伸指在椅背抹了几下,似字非字,又看不太清。

少冲心中不解,正想询问,却见祝灵儿轻轻一跃,身子纵起五六丈高,落在树枝上,向少冲招手道:“你爬上来吧。”

少冲心道:“华山派的轻功美得很啊。”气运丹田,纵身一跃,正好落在祝灵儿身旁。树枝一摇,祝灵儿立足不稳,身子欲坠。少冲一把揽住她腰,跃到另一根较粗大的树枝上。

祝灵儿道:“没看出瓜仔还有这么好的轻功,你师父是谁?”

少冲软玉在怀,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馨香,脸一红,忙放开了她,心想自己浑身污秽,别亵渎了她才好。

祝灵儿却未丝毫介意,见少冲没有答她,便道:“你不说就算了。趁这会儿书呆子还没来,你说个笑话给我听。”

少冲不会说笑话,便讲了几件少时遇到的趣事。

祝灵儿道:“你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是我说吧。有个教书先生乘船回家,艄公问他道:‘相公贵庚?’教书先生答道:‘属狗的,开年已是五十岁了。’艄公道:‘我也属狗,为何贵贱不等?’又问哪一月生的,答道:‘正月。’艄公大悟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我十二月生是个狗尾,所以摇了这一世,相公正月生是狗头,所以教了这一世。’”

祝灵儿说这个笑话,一会儿学着艄公故作聪明,一会儿学着教书先生老气横秋,笑话说完,先自咯咯笑起来。

少冲过了好一会儿,才悟出笑话中“教”字谐“叫”,把教书先生骂了一回,一想通此节,忍不住大笑出声。

祝灵儿忽将小手按在他嘴唇上,轻声道:“禁声!狗头师来啦。”

只听有人叫道:“师父,那儿有堆火。”向下望去,见阳明派众人快步向这边过来,一个个如落汤之鸡,浑身湿淋淋的。少冲想象他们落水后狼狈的模样,不禁心中好笑。

阳明派众人来到火堆旁,纷纷脱下外衣烘烤。有人道:“一上船我就觉那艄公可疑,果然应验了。”另一人道:“你不早说,这会儿说了顶个屁用?”更有人出口成“脏”,大骂川耗子可恶。

赖文定一眼瞧见那把椅子,忙端到蒲剑书面前,道:“师父,您老歇一会儿。”

蒲剑书铁青着脸刚一坐下,林中来了一人,他认得是铁枪门的关中岳,忙立起身,低声命众弟子不得提及刚才之事。

关中岳走到近处,一抱拳,道:“阳明派的蒲大掌门来得好早。”蒲剑书拱手还揖,道:“幸会,幸会!”

关中岳道:“少林寺同悔长老邀我等至此,不知为着甚事?”

蒲剑书道:“老夫也不得而知,只有等同悔长老来了再说。这会儿也该到了。”

刚说至此,有人大叫道:“关贼,你在这儿,好啊,咱们的帐还没算清呢。”说话间快步奔上来三人,正是五虎断刀门马氏父子。马绝尘到了树下,只与蒲剑书打了个拱,指着关中岳道:“你我一决生死,出枪吧!”先已拔出断刀,便欲向关中岳杀去。

关中岳连连摆手,道:“大哥,你听小弟说……”马绝尘刀已攻至,他只得闪避。

马绝尘本派刀法以快取胜,处处占人机先,先发制人。使出来快如一扇车轮,逼关中岳步步后退,得关中岳虽有铁枪在手,却一直不还招,不多久便多处受伤。

蒲剑书闪身跃到二人中间,双掌一分,两人都向两旁弹开。

马绝尘怒道:“蒲掌门,你做什么?”说罢还欲动手。

蒲剑书伸臂拦住,道:“二位结义金兰,义气素著,在江湖上传为美谈,不知因何事闹了别扭,让马大侠如此大动肝火?”

马绝尘道:“马某有眼无珠,与这种六伦不分的禽兽拜了把子,此乃马某生平恨事,马某都难以启齿。让我先杀他,再向蒲掌门细说。”

忽听有人高宣佛号道:“阿弥托佛!”又来了十数人,当中一老僧道:“兄弟相煎何急!今日诸位来此,原是为着振救武林,造福苍生,马大侠可否把私怨暂放一旁?”

少冲见来人中好几人都是熟面孔,当中竟有何太虚,捏紧了拳头,便想下去报仇。祝灵儿拉住他手,轻摇了一下头,叫他不要乱动。少冲一想下面都是他的朋友,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斗不过一个何太虚,只得先行忍住。

只听马绝尘道:“也不怕这厮跑了。”他走到那老僧身前一合十,道声:“大师!”

那老僧正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同悔长老。同悔微一点头,道:“这部书自一问世便是不祥之物,为此引发多次刀兵,死伤无数,为免再次浩劫,贫僧邀诸位同来,做个见证,把此书毁去。”

蒲剑书道:“长老说的这部书莫非便是《武林秘芨》?”他言才毕,群情激动,有的道:“书在哪里?拿出来大伙儿开开眼。”

同悔一摆手让群雄禁声后,道:“上月一位居士光临敝寺,礼佛之余,向贫僧言及此书为石宝寨寨主谭宏所得。贫僧想着利刃落于歹人之手,祸莫大焉,便邀请诸位武林同道在这石宝山下会集。贫僧已命两名弟子前去讨取,诸位请静等片刻。”

群雄都知此地名为石宝镇,此处名为石宝山,上面便是石宝寨。

何太虚问道:“不知那位居士是谁,可是在场的哪位朋友?”

同悔道:“他并不在此处。那位居士也是名门正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素来淡泊名利,不想参与武林纷争,为此贫僧不能说出他的名姓。”

忽有人道:“《武林秘芨》传自鬼谷先师,又费尽武功老人一生心血,代表我名门正派武学之最高成就。岂能随便毁去?”

这人居然与少林寺高僧唱反调,众人瞧去,见是武当派神通子。这些年武当派风头猛进,有压过少林之势,武当道人便也不怎么把少林和尚放在眼里。他一出口,便有数人同声附和道:“神通道长言之有理。”

蒲剑书也道:“此书之毁,将是我武林莫大损失。”

说话间有人叫道:“师父……”山上奔下来两个中年棍僧,待至近处,一棍僧凑到同悔耳旁说了几句。同悔白眉一轩,忽然跃上大树,落地时,一手抓了一个,说道:“这二人在此窃听已久。”手中抓的正是少冲和祝灵儿。

群雄正在惊佩同悔耳力敏锐,赖文定叫道:“华山派小妮子……”叫声未毕,已见到师父凌厉的眼神,立住了口。

祝灵儿道:“老和尚,放开我!”却任她如何挣扎,手腕如被铁箍箍住,难以挣脱。

少冲怕被何太虚、蒲剑书等人识出,以手遮脸,毫不反抗。

同悔放开了手,道:“你们是华山派的?”

正在此时,丁向北等人赶到,见了此景,忙上来扶起祝灵儿,怒向同悔道:“长老身为少林寺罗汉堂长老,怎么欺负起后辈来了?”

同悔合十道:“阿弥托佛!贫僧不知他们是贵派弟子,得罪莫怪。不过窃听人说话,实为我辈大忌,还请贵派加以管教。”

丁向北望着祝灵儿,眼中满是疑问,祝灵儿却不理他,拉着少冲到旁边去。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少女与男子手牵手,肩并肩,足可惊世骇俗。阳明派众人眼都看直了。丁向北更是心生妒火。

蒲剑书道:“华山派出双入对在江湖上是人尽皆知的,但也不至于连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黄毛丫头也是这般,成何体统?”祝灵儿向他做个鬼脸,骂道:“老王八,要你多管!”

蒲剑书听她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骂自己“老王八”,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忽听赖文定的声音道:“咦,老王八,……”他正好有气无处发,挥手扇了赖文定一个耳瓜子。

赖文定身子一歪,扶树站定后嘴角流血,才发现掉了两颗牙齿,抱着脸看着蒲剑书,欲哭不敢,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群雄正默不作声,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都向那人看去,见是祝灵儿笑得前仰后合,不知她看见了什么极可笑的事。

有人见她一只手指着蒲剑书后背,才看清蒲剑书衣上现出三个血红的字:“老王八”,不禁脱口叫道:“老王八。”

蒲剑书兀自不知怎么回事,听见这么多人向自己辱骂,恼怒道:“我是老王八,你们是小王八、王八羔子……”

众人见他放起泼来,大失一位掌门人的风范,都住了口,却忍不住暗笑。

何太虚走上前道:“蒲剑书先别生气,不妨脱下你的外衣瞧瞧……”蒲剑书瞪眼瞧着他道:“什么?”

祝灵儿见此情景,笑得更欢了。如此大庭广众不避忌讳,旁若无人的笑,当场惹得场中几位前辈耋宿不悦,而青年后生却无不瞧着呆了,都想:“天下竟有这么美的少女!竟有这么美的笑!”

赖文定道:“师父,你背上有字……”蒲剑书这才有些恍然,脱下外衣一看,气得脸色酱如猪肝,胡子也翘了起来,叫道:“这是谁捣的鬼?”又是一巴掌打向赖文定另一边脸颊,道:“何不早说?”

赖文定捂着脸道:“我说了的啊……”一见师父气得已变了形的脸,忙住了口。

祝灵儿止住了笑,低声对少冲道:“他骂了你,我给你报了仇。”少冲才知祝灵儿买通艄公、升火安置椅子的用意,原来她用颜料兑水后在椅背上写了“老王八”三字,不过是反着写的。她料定蒲剑书落水后会来此处烤火,更会坐上这张椅子,也必定会印这三字于衣背之上。可谓守株待兔,大功告成。少冲当时并未识出,此时想来既感捧腹,又觉这祝姑娘胆大顽皮,较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群雄心想谁这么大胆子,敢戏弄蒲大掌门,而且武功夫高,让蒲掌门不知不觉,戏弄于无形之中。

蒲剑书虽猜到系祝灵儿的恶作剧,他身为武林名宿让一个小姑娘弄得当众出丑,不狠狠报复难消心头之恨,但此时闹将起来不仅有失一派宗师的体面,而且令人耻笑。便只狠狠去瞪了祝灵儿一眼,将外衣撕成几大块扔地,说了句:“谁干的好事,待老朽查出来了,定要向他讨还公道。”将此事敷衍过去。

同悔这时道:“诸位,适才劣徒来报信,永宁宣抚使的人已攻上石宝山,恐怕也是为着这部书而来。”

群雄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得赶到前面去。”群雄呐一声喊,争先恐后向山上奔去。

丁向北去牵祝灵儿手道:“灵儿,咱们走。”祝灵儿却拉着少冲不动身。丁向北瞧着群雄远去,心中急切,只得对她道:“你在这儿别走,事毕我下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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