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高飞要待晓云开44(2 / 2)

正在闹嚷着分派官爵,忽有庄客报称:“邹县有差人来了。”徐鸿儒正欲起身,却见四个快手、四个皂头雄纠纠气昂昂走进来。斋公黄统接住,道:“列位到此有何公干?”一名快手手举白牌道:“我们奉田县令之命来拿徐鸿儒的。”黄统取出八封纹银,道:“列位回复县令,我庄主往徐州买米,至今未回。些须薄敬,列位笑纳。”那些差人哪里理他,摆出官府威势,狐假虎威,朝徐鸿儒及玉支等人一阵乱骂。

玉支微笑道:“公门中好修行,自古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得了银子,占尽便宜,何苦这般凶狠?”一差人道:“徐鸿儒的爹曾得罪了县令的叔父,方便不得。”跛李道:“徐庄主乃当世有德之士,田大老爷的叔父得罪了徐庄主的爹,该他陪不是才对。”一个捕快年少性烈,喝骂道:“你这饿不死的黄病鬼,也来硬嘴,连这头陀也带了去!”就拿铁索上前,往跛李头顶套落。跛李身形一挫,横杖向他拦腰一扫,立将其打飞十几丈远落地。官差横行霸道惯了,从未有人胆敢冲犯,而跛李武功之高之奇,也是从所未见,另七个差人张大了口,直是不敢置信。

跛李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晃到近处挥杖四扫,但见尸体横飞,如菅草芥,八名差人一时毙命。跛李定住身形,嘿嘿笑道:“看尔等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么?”人群惊呼骇叫声中,忽地响起两声冷笑,虽是微不可闻,却逃不过跛李锐利的双耳,猛然喝道:“谁?”

众人立即静声,吃惊的看着跛李,并无一人应声。正在此时,又有庄客报称:“庄主娘子到了!”跟着一顶肩舆抬进园门,徐鸿儒正在大殿,听报暗奇道:“先有家人急信,夫人已为邹县府衙拘去,如何又平安归来?当中莫非有诈?”这时肩舆已停在殿前,见轿夫却也是自己人,夫人良久不出来,便问道:“夫人怎么了?”一轿夫道:“夫人身子欠安,但急着要来报信。”徐鸿儒道:“报什么信?”轿夫道:“邹县老爷田吉是田尔耕的侄子,田尔耕曾与老太爷有隙。这田吉恐怕容不得庄主,要拘逮庄主哩。”徐鸿儒暗忖道:“当年那田尔耕尚未发迹,在我庄赌博赖帐,被家父说了两句,便心怀怨恨。田吉要捉我,必先捉我夫人,夫人身子向来康健,如何不早不迟偏偏这会儿生了病,又巴巴的来报信?”当下道:“你把夫人扶下来。”轿夫诺了一声,掀开轿帘,将一名妇人扶了下来。那妇人叫了一声:“夫君!”便向徐鸿儒急步而来。

那妇人确是徐鸿儒的结发原配周氏,但见她脸色铁青,嘴唇乌紫,脚步轻浮,颇不寻常,徐鸿儒心下大疑,猛然想起本教中有项极诡异的魔功,可改头换面、脱胎换骨,眼见她已然近身,不及多想,立即用手中的玉圭向她头顶死穴击去。那妇人白眼一翻,随即瘫了下去,再也不动。

众人见徐鸿儒挥圭击杀自己的娘子,都吃惊不小。那班乡民有的平生从未见过杀人,今日连逢凶杀,骇得呆若木鸡,张口欲呼,喉咙却如塞了棉花一般。

徐鸿儒在见夫人倒地之时便已失悔,又见其良久不动,已知非假,事已至此,只得道:“夫人受了奸人蛊惑,要谋杀亲夫哩。幸好我知机得早。”正要命人移走周氏尸身,斋公黄统忽惊道:“咦,这里有封书子。”只见殿柱上用小飞刀挂了一封书信。徐鸿儒、玉支等人大惊:“官差来前,柱子上并无书子,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在众人眼皮下挂函于此?若系飞刀寄挂,竟能瞒过跛李锐利的双耳,那人的暗器功夫当真通玄如神。”

黄统拆破信皮,取信瓤查验并无异样,才交与徐鸿儒。徐鸿儒展开一看,上略云:“令夫人逼死婢女,罪不容诛,多谢庄主大义灭亲。”徐鸿儒看罢大怒,将纸撕碎抛空,扫眼望着广场上的人,喝道:“是好汉的站出来,鬼鬼祟祟的作甚?”半晌却无一人应口。

少冲偷眼看了一下白莲花,低声道:“是你的人么?”白莲花却不答他,眼光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又听徐鸿儒道:“陆兄,你这玩笑开的未免大了些,就请现身吧。”仍是无人答应。徐鸿儒心想:“陆鸿渐之行事倒不似如此,何况探子回报他仍在兖州。莫非是老教主?”一想到王森,不禁全身发毛。王森当日死无遗身,教中都盛传他兵解成圣,《莲花宝卷》中所载魔功千奇百怪,玄之又玄,王森在狱中练成金刚不坏之体也是极有可能。本来徐鸿儒欲谋夺位,最怕的首先是王森,其次是陆鸿渐,王森一死,陆鸿渐已在掌握之中,他便无所顾忌了,此时怪事迭起,他又狐性多疑,一会儿猜是陆鸿渐所为,一会儿又猜是王森所为。他知王森曾留下了秘计对付自己,就算不是王森,也是王森的授意。试想当世除了这两人,又有谁能与他徐鸿儒斗法?他越想越觉有理,越想越怕,也不知下一步又会发生何事。

恰在这时,猛听跛李叫道:“有暗器!”就见跛李扑入半空,鬼头杖挥出,“呛”的一声,震开一物,身子又向东首屋脊上掠去。他足刚落实,近处瓦片四散,下面有物弹起,仿佛便是发暗器之人。他杖在外圈不及回击,当即左掌猛拍过去,将那人打落下屋,更远处响起银铃般的笑声,说道:“徐鸿儒,有胆量来追啊。”声如莺啭,人如一团红云向林深处飘逝。声犹在耳,人已不见。

跛李才觉掌心剧痛,原来所击之物乃是布满尖刀的假人,他目盲不辨,耳聪也是无用,气为之一沮,不敢再行追击。其时四大金刚迅速围在徐鸿儒身周,十三太保各屋兵器跃上屋顶,欲行追截,徐鸿儒一摆手道:“罢了,莫中了敌人的埋伏。”

玉支拾起那件暗器,见是枝袖箭,沉思不语。徐鸿儒上前问道:“师父看出来了?”玉支道:“这袖箭也只寻常,不过那女子的手法似乎出自峨眉一派。”徐鸿儒心为之一舒,道:“原来是五宗十三派的人。”口上虽如此说,显得瞧不起名门正派,但心中不得不生戒心,这女子武功虽非一流,智计却高人一筹,自己已算聪明绝顶,哪知还是中了她设下的圈套,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十三太保把差官尸首拖到后山烧化了。玉支道:“如今杀了差人,迫不得已,只好反了。”那班“文武百官”早受够了官府欺压,又被徐鸿儒惑动了,反心已萌,当下轰然叫道:“属下愿听真主号令。”徐鸿儒假意推辞了一番,道:“蒙诸位拥戴,徐某当殚精竭虑,为大伙儿谋福利,有田同耕,有官同做,有难共当,有福共享。”众人立即大叫附和道:“有田同耕,有官同做,有难共当,有福共享。”

徐鸿儒以四大将军为头目,选取愿反者中精健的分为四队,着红衣红巾为记,往前山操练,分付十三太保带人谨守山口,又令人往邹县、东阿两处探信,预作防备。众人散后,玉支、叶晋、跛李等首脑人物到方丈寮室商议大事。

少冲不敢跟去偷听,料想他们不会安守这弹丸之地,必当近攻邹县,邹县未作防备,极易成事。他昨夜已探出祝灵儿住处,便与白莲花商量道:“我今晚救出灵儿,咱们这就去吧。”白莲花点头道:“也好。”

当夜三更,少冲潜至祝灵儿住处,房内烛火兀自未熄,戳破窗纸向里看去,只见灵儿坐在床沿上,脸朝里,不知在做什么,此时并无一个外人。他当即掀窗而入,可以奇怪,刚刚灵儿明明坐在床上,却坐在了梳妆台前。当他赶过去时,灵儿连同梳妆台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立时明白入了迷幻阵法,中了徐鸿儒的诡计。忙平定心神,运气护住周身,再扫眼四周,只见各个方位物事不断变换,灵儿也是影踪不定,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又在那儿。

一恍眼间四方现出青龙、白虎、朱雀、龟蛇四大神兽,各个方位又有十二生肖兽把守,或张牙舞爪,或喷火吐水,各逞凶相。迷幻之阵虽属虚幻,这些神兽看上去却甚是真实,足可伤人。

少冲想起日间所见那面古铜镜,明白入了菩提幻镜,他不懂三黄六壬之术,不知如何才能破阵,只能施展绝妙的身法在各个方位试探。

少冲连抢数个方位,那进出的门户却跟着变换,好几次竟撞在墙上,那墙坚实无比,根本无法破墙而出。只好又回到中心寻思办法。

这时上下左右幻化成了无边无际的虚空,身子仿佛虚悬,却如踏实地并不下坠。四周仍有四方神兽及十二生肖兽把守,方位迅速转换,八方六合皆守得密不透风。更远处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演化运行,春花秋实、雨雪雷雹四季变幻,耀人眼目。

他想起了入魔域之渊时萧遥讲解过奇门颠倒连环阵,寻思要破此阵,需得从八门中找到生门。但此阵却在八门中加入四时变化,更加繁复,就是萧遥来了,也不一定能破解。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周围神兽、幻景却一下子消失无踪,回复原先的小屋模样,祝灵儿仍坐在床沿,他心中一喜:“莫非菩提幻镜已被我无意之间破了?”一只手搭在灵儿肩头,轻声道:“灵儿,我救你来了。”说到这里,那女子正好转过脸来,少冲一惊非常,原来那女子穿着背影看似灵儿,面相却与灵儿迥异,待一朝相,已觉不妙。屋顶之上立时响起赵大、钱二、李四等人的声音道:“哈哈,臭小子,你中计了。”少冲急忙破门而出,迎面正遇着白莲花。白莲花手一场,洒出一把冰魄银弹,拉住少冲的手,道:“灵儿已被空空儿救走了,咱们走吧。”二人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迅即钻入夜色,背后四大金刚、十三太保嚷叫之声大作,却是离二人越来越远。

二人下了九龙山,与荷珠等人会合。少冲问白莲花道:“你说空空儿救走了灵儿,那是怎么回事?空空儿老前辈还健在么?”却在此时,门口响起空空儿的声音道:“‘死不了’要是死了,岂不成了‘死得了’?”说话间进屋来,一手搀着一名少女,果然便是祝灵儿。少冲大喜,上前拉她手道:“灵儿,你受苦了,徐鸿儒没对你如何吧?”却见她眼光呆滞,哈欠连连,说道:“傻蛋,我好困,想去睡了,等我醒了你再问我好不好?”空空儿拍打着祝灵儿,道:“乖丫头,这会儿可不能睡,徐鸿儒派人追来,又要把你抢回去。”灵儿道:“徐庄主对我很好啊,他给我服‘快活神仙散’,伤口不痛了,精神也有了,嗯,我还想要……”

少冲见灵儿模样似中了毒,只是毒性未深,他早知徐鸿儒给灵儿服了药物,“快活神仙散”之名却是从未听过,中毒而不自知,服了居然还想再服,便问白莲花道:“这是什么玩意?可有得解么?”白莲花道:“此药是徐鸿儒从南洋胡商处高价购得,听说从罂粟中提炼得来,起初涉毒未深,长此下去,体内之毒越积越多,而服食剂量也越来越大,终于积重难返,不治而亡。”空空儿、少冲顿时大忧急,道:“灵儿毒性未深,有何法可治?”白莲花摇头道:“无药可治,唯有厉行戒除,没有毒瘾,自然就没有毒了。可是戒瘾之难,如同攀天,不知灵儿妹妹有无毅力撑过这道关口。”

这时灵儿抱着头道:“傻蛋,头痛得厉害,快,快给我‘香香’……”说到这里,灵儿涕泗并流,在空空儿怀里乱打乱撞起来。空空儿道:“哎呀丁丁当当犯瘾了,可如何是好?”少冲制住她的双手,道:“灵儿,这里没有‘香香’,你一定要忍住。”白莲花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到别处再作打算。”少冲也觉有理,先点了灵儿昏睡穴,放进马车中,一行人趁夜而行。

路上问起空空儿如何复了原,才知那晚分散后他躲入一山洞中,用泥石封了洞口,抵御蝙蝠攻击,但不久体冷难支,昏迷过去,凭着一股对灵儿的牵挂之念,与凶猛的寒毒相抗,差一点就冻僵而死,如此捱过三天,毒性大为减弱,如此拣回一条老命。复原后头一件大事便是营救丁丁当当,他一路追踪,直到厕身九龙山法会听讲,救灵儿出来正好与白莲花相遇,白莲花便赶来提醒少冲,屋中少女并不是祝灵儿。

不久灵儿醒过来,又是大嚷大叫,难过之极,白莲花道:“点穴有伤身体,不如用绳索捆绑。”找到几根牵马绳,把灵儿捆了个结实。灵儿仍是拼命挣扎,衣衫破烂,雪白的肌肤上现出一道道勒痕。空空儿看着不忍,道:“我回去取一些‘香香’来。”白莲花拦住他道:“你老这是害了灵儿妹妹,万万不可。”空空儿只得作罢。

灵儿力尽而疲了,也就沉沉睡去。少冲见灵儿鬓散衣乱,楚楚可怜,暗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又想起徐鸿儒作乱一事,对空空儿道:“晚辈身有要事,就此分道扬镳,灵儿就仰仗前辈照顾了。”空空儿道:“我的乖孙女,空空儿不照顾,谁来照顾?”

白莲花道:“少冲君,你去哪儿?”少冲道:“徐鸿儒要攻邹城,邹县未作防备,大是不妙,我即刻前去报讯。”白莲花道:“我跟你同去。”少冲点头应允。空空儿道:“小兄弟,我们九散人约在八月初一泰安聚会,萧先生叫你也务必前去。”少冲道:“‘莲教九仙’之名,在下也略有耳闻,平日散处各地,居无定所,一朝聚齐,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空空儿道:“不错,我等九人皆是萍踪无定,随处安身,每年必相聚一次,痛饮一回,再约后期,散后重聚,从无失信。如今约期将至,小老儿是非去不可的。你也别误了约会。”

少冲与他拉了勾,道:“能见识九仙风采,晚辈幸何如之!但愿到时灵儿能戒除毒瘾,看到她又如当初活蹦乱跳的。”

空空儿便和少冲拉手指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咱们不见不散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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