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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代出确实会用厨房的煤气灶,偶尔他也自己煮个方便面汤圆速冻饺子什么的,觉得不算诓贺繁。

“不用了,我吃饱了。”贺繁摇头。

江代出看着贺繁剩下那半碗粥,起身就往厨房走,“我真会,不信我给你炒一个。”

贺繁又说了一声“真不用”,但见江代出不理他,就惶然无措地站在外面看江代出叮叮咣咣地翻箱倒柜,又在菜板上切切剁剁。

江代出从来没正经炒过菜,但总看他爸做,就学着样儿切了点葱蒜和姜,往烧热了油锅里丢。扒拉了两下又倒了一把什么菜进去,因为带着水,他又压根儿忘了开油烟机这事儿,厨房里顿时噼里啪啦油烟四起,吓得他锅铲差点没拿住,回身叫贺繁站远一点。

贺繁只好在餐桌上等他,又听着里面一会儿锅铲声,一会儿盘子间的碰撞声,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不一会江代出就边偏着个脑袋咳嗽,边捧出来一个盘子。那盘子里卷着一团半生不熟的绿叶菜,四周夹杂着大量焦糊的葱姜蒜粒,一看都出自十分潦草的刀功。

“来来来,尝尝!”他招呼贺繁来试吃他的成果,脸上得意得不行。

又怕会掉链子,赶紧自己先尝了一筷子,觉得咸淡火候都还挺满意,可偏头一看,贺繁却神情痛苦地捂住了鼻子。

葱姜蒜要是菜里放得不多贺繁还能勉强,但香菜是他克服不了的味觉死角,他一闻这个味道就恶心得想掉眼泪。

何况这一整盘子都是这个味道。

见贺繁菜还没尝就眼圈通红,一副要哭了似的表情,江代出有些蒙了,赶紧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站起来,像又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那那那要不你还是别吃了,我给你拿零食去吧!小姨拿来的零食我没动,都给你留着呢!”

江代出一边跑,一边苦恼地心道,这个麻烦的漂亮弟弟他能不能不要啊!

贺繁体质差,高烧退后又反复发了几场低烧,这一场病持续多日才好。

来到锦阳这些天,只接到过一通从首都打来的电话。江致远打来的,付雅萍不在,说是带徒弟出国演出了。

贺繁刚被送到陌生环境,人还是懵的,又受了委屈,听到江致远的声音便感觉像绷着的弦断了,很想原来的家。可也说不上是具体想念某个人,不管是江致远付雅萍,还是那个对他没什么耐心的保姆,他就是觉得心里难过。

他电话打着打着就哽咽起来,脸紧紧贴着话筒又不敢出声,只用手背抹眼睛。可等了半天,江致远一句也没提过要来接他。

他眼圈揉得通红,年美红在一旁看得也跟着红了眼,贺伟东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不一会儿从屋外飘进来浓重呛人的烟味。

江代出也被江致远叫去接电话,几分工夫接完挂断一回头,贺繁已经哭得肩膀耸动,喉间溢出了小声的呜咽。

年美红心里难受,想过来抱一抱贺繁,可感觉到他似乎抗拒,也就收回手,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连声哄着:“别哭别哭,哭多了眼睛疼。”

江代出挠挠头蒙了,“你别哭啊,要是不愿意在我家呆你就让他们接你回去呗。”

年美红忙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出去呆着。

江代出火上浇油而不自知,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贺繁本就病没好,哭了这一场,紧跟着就咳嗽起来。谁也没料到这场感冒最后发展成了肺炎,又引发了哮喘,江代出第一次见着人咳得喘不上气的样子,第一次知道随身的哮喘喷雾器长什么样。

而一切的根源归结于自己的恶作剧,着实把江代出吓了个不轻,夜里总要醒个一回两回,要是看贺繁睡得没有动静,就偷偷下床去试探他的鼻息。

贺繁大病初愈已经是暑假过半,他印着新名字的户口本办下来了。年美红出于对这件事的保密心理,担心被人发现两个孩子的生日是同一天继而挖掘揣测,特地托人把贺繁的生日改晚了十天。

江代出的户口也顺利迁去首都,自己胡乱起的名字江致院跟付雅萍没有反对,就拍板定钉这么用着了。医院承担了医学鉴定所产生的一切费用,赔给两个受害家庭各十五万元精神损失费,这件事便算静悄悄尘埃落定,自此了结。

除哭过那一场后,贺繁再没表达过任何对这件事处理结果的感想。反正之前没人询问,事后更不会有人在意。

生命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世上,再被随便交到什么人手里。若是运气不好还会被像树一样重新拔出土壤,斩断枝叶根须,皮开肉绽地移栽到别的地方。

八月过半,小城匍匐在盛夏的暑气当中。

天太热,把人热得动都不想动,更别说染发烫头。

年美红今早没什么活儿,做了点家务就空下来进屋看两个孩子,只看到贺繁在自己桌前低头写写算算,江代出早跑没了影儿了。

她见贺繁的刘海长了,垂下来有点挡眼,就说想给他剪个头。贺繁乖顺应了,放下笔起身跟着年美红去了隔壁那间屋。

刚坐上理发椅,江代出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脚边还跟着富贵和小旺,头上也不知是汗还是在哪浇的水,滴答着淌了满脖子,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

年美红在给贺繁围遮布,从镜子里看到江代出一头扎到电风扇跟前,开了最大档风甩着脑袋吹,回身嗔道:“你别这么对着吹,再吹感冒了。”

“我热死了。”

江代出浑不在意地敷衍,心说他又不是贺繁那个纸糊的。一低头发现理发椅上坐着的人正是贺繁,被特意向前梳着的头发挡得看不见眼睛,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

“妈,你要给他扎小辫儿吗?”

年美红咔嚓咔嚓动了两下剪刀,从镜子里白着江代出,“真烦人,你快玩你自己的去吧。”

说完又补了句:“哦对,厨房有切好的西瓜。”

敞着的阳台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笑闹声,不一会儿便有三个小孩儿挤到了门口,两个男孩看着跟江代出差不多大,其中一个手里牵着的女孩看起来很小,穿着胡乱搭配的上衣短裤和不跟脚的塑料拖鞋,羊角辫梳得一高一矮,脸上还挂着两行清鼻涕。

“贺年你快点,大拐和赵宇航等着呢!”

那个领着妹妹的男孩催促道。

“你们要不要吃西瓜?我妈切好的。”

江代出是个相当大方的人,这种大方与物质条件无关,是那种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什么都不介意跟人分享的大方。

“吃!”小伙伴们异口同声。

尤其那个看样子也就四五岁的小丫头喊得最脆声,跟着哥哥混日子不容易,刘海儿黏在额头上,小脸晒得黑里发红,一看就是热坏了。

几个小孩只当贺繁是年美红店里的客人,没大注意他。江代出进厨房端上西瓜,领着大家一溜烟儿地又跑了,富贵和小旺也跟出去了,屋内气氛重又恢复平静,只留下剪刀开合与电风扇转动的细微声响。

年美红不是那种严格细致型的妈,很少约束孩子的童心,江代出是散养大的,厂院儿里多数孩子也都是这么一块儿玩大的,对这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贺繁却朝着门口望了半天才默默收回眼光。

年美红看进眼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说:“马上剪好了,我一会儿带你找他们玩儿去。”

“不用了阿姨。”贺繁小声拒绝。

他没什么朋友,一是身体不好,运动起来容易缺氧气喘,在学校很少加入男生们的游戏。二是放学有保姆接,打铃开门他就得走,多一会儿和人聊天的时间也没有。周末要写作业,还要练大提琴,大多时间都独处,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与别人一起玩儿。

其实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想要玩伴的。但是贺繁一想到是和江代出玩,就觉得还是算了。

门口的自动感应铃“叮咚”响起,跟着传来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朝屋里瞅了瞅,开口嗓门儿颇不小,“大美,你今儿忙不忙?”

“不忙。”都是街坊邻居老熟人,年美红也不与她客套,回身一指身后的椅子,“你坐刘姐,我这马上完事儿了。”

“哟!”刘姐屁股刚沾上座儿,一见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小脸把身子都探直了,问年美红:“这谁家的孩子这么俊啊,咱院儿的吗?”

贺繁的头发已经剪得差不多了,刘海修到齐眉,两边的长度刚好露出耳朵。他发质不像江代出的那么硬,一睡醒全支棱着,年美红就没给他剪得太短,比一般男孩子的发型看着要秀气些。

“我家的。”年美红低着头给贺繁清理脖子上的碎发,简短应道。

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三句话不离孩子,处得好的熟人家里要是有个投缘的姑娘小子也爱拿“以后当亲家”这类的话开开玩笑。刘姐心道这该不是年美红跟哪家刚认的儿媳妇吧,可伸头打量过去,贺繁被罩衣遮得只露着个脑袋,衣服身形都看不见,有点拿不准了,“这是个男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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