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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致远的身体微微探前,带着不加掩饰的压迫感,用尖锐而刻薄的一双眼毫不留情地盯视眼前的少年。

“贺繁,你为了一时私欲把江代出的一辈子都毁掉,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那日贺繁离开前,听到江致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贺繁回去之后,联系了房产中介,把房子挂牌出售。

他告诉自己不要被江致远的那些话诛了心,就算没了那一切便利条件,靠自己他跟江代出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好。大不了他努力一点,把江代出的那一份将来也一并承担了。

他相信江代出不会因此怨他,也相信江代出会相信他。

只是在瞒了江代出这么多事的情况下,在这样心疲力竭的重压下,贺繁没法装出轻松自然地面对他,因此撒了谎说自己考前不能分心,减少了两人大部分联系。

想等把贺伟东的事解决好再说,想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江代出虽觉得难熬,但心疼贺繁没日没夜复习辛苦,表示完全理解,让他有空还是留着睡觉。

贺繁又一连为贺伟东的事奔走数日,几次随同律师跟死者家属进行交涉。

对方清楚贺伟东家里只有一处地段年头都价值不高的房产,人也只剩一个今年才高考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五十万,松口同意贺繁先赔三十万,其余二十万分期还清。

高考前一个月,房子卖掉,赔了钱,贺伟东判了无期。

一切尘埃落定。

贺繁搬到一处三十块钱一天的小旅馆准备高考。

所有的事,包括如何还清那天文数字一样的二十万,只能慢慢再想。

他想着好一点的结果是找一个能让江代出接受的理由,在美国把书念下去,自己在省会半工半读等他。

坏的结果是江代出真的被江致远扫地出门。

但贺繁有信心可以成为江代出的支柱,就像这些年江代出也支撑起了他的人生与信念。

反复调整心态,语文数学理综贺繁都是正常发挥。

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他吃过午饭后回旅馆休息了一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

时间充足,距离也不远,贺繁沿着条熟悉的路步行往考场走,中间穿过一条居民区的后巷。

午后巷子里没人,四周安静,贺繁正走着,忽然察觉到身后响起一阵时断时续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人正跟着他。

贺繁不禁戒备起来,转了个弯加快脚步,想往这附近楼下有商铺的方向走。

身后那人也跟着转了进来,贺繁明显感觉出他不怀好意,可如果是抢钱,自己一个只拎着透明文件袋的学生一看就身无长物。

没等想通这人的意图,身后脚步声逐渐加重,贺繁刚要转身,猝然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全身在那将要吞没他的眩晕感中卸了力似的一软。

他倒下去时,眸光有一瞬勉强聚拢,看清了那个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贺繁见过他,是贺伟东杀死的那个男人的小儿子。

见贺繁头上流了血,那少年神情惊恐,明显是吓到了,手上的砖头一下落了地。

“你爸杀了我爸,我爸没了,我后妈不让我上学了。我哥学习特别好,本来也是今年高考,现在他得了抑郁症只能在家里躺着。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高考?你还能上大学?我不服!”

少年全身颤抖地边哭边说,说完狠狠抹了把脸,慌忙转头跑了。

贺繁看着他被脚下的砖头绊了一跤,而后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一切逐渐淡化成了散开的白雾。

第111章

贺繁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是四面白墙,他是被一个过路的人发现受伤晕倒躺在地上,叫救护车送来的。

当时已经是那天的深夜了。

出院之后,他一个人回了小旅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三天,坐着,浑浑噩噩地感受不到昼夜交替,时间流逝,只隐约记得他挂了班主任老李无数个电话。

他不想跟人解释为什么会错过最后一门考试,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

他假装顺利考完后想要痛快睡上几天,没有联系江代出。

也不清楚他跟江代出的未来又在哪。

他感觉不到饿,或是渴,就一直不吃不喝,只觉得很累,从精神到肉体灭顶一样的累。

看着低矮斑驳的天花板上那个将坏未坏的灯泡时而忽闪,奄奄一息,之前还总是左右转动着拧它几下,现在觉得干脆坏了也挺好。让他干脆就这么死了也挺好,去找年美红。

可闭上眼,江代出的脸便从他昏沉的意识里浮现出来,鲜活的,快意的,迷惘的,悲伤的。

贺繁想到要是自己真死了,江代出又要经历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悲伤,就又舍不得了。

于是他就着半瓶剩下的矿泉水,吞下一个已经放到干硬的面包。

充开早已自动关机的手机,看到很多未读消息里夹杂着一条小姨父发来的,先是祝他高考金榜题名,又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经历过太多厄运的贺繁紧绷地想到小姨和她孩子的身体,立刻回拨过去。

王洪强没有叫贺繁来家里,而是带他去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面馆,给他点了一碗面。关心了几句生活学业后,神情窘迫地掏出了一张欠条,十万块,上面白纸黑字签着贺伟东的名字。

王洪强知道贺繁这阵过得不容易,自己现在张口要钱太没人味儿,掌心一直局促地反复摩擦着裤子。

他清楚贺繁一个孩子不可能拿出这十万块,就出主意道:“小繁你看,大年跟他亲爸亲妈移民走了,你也马上要出去上学,家里房子反正以后都没人住,要不卖了吧行不行?”

贺繁抬头,看向他的眼里有一丝空洞。

王洪强心里愧疚,额上的抬头纹皱得更深了,为难地说:“小繁,你别怪姨父,姨父也是经济压力太大了。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和你小姨为了要个孩子早把家掏空了,是因为你爸说肯定有钱赚我才跟我哥我嫂子借了这笔钱。现在你小姨精神状态不好,上不了班只能在家带孩子,孩子又三天两头老住院,姨父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见贺繁呆坐着不言语,急道:“你弟弟要治病,你小姨也得吃药,姨父让你卖房子还我这钱不是要拿去挥霍的,是他娘俩的救命钱啊小繁,算姨父求你了。”

一只苍蝇盘旋着落入王洪强没动过几口的面里,瞬间被碗里的油汤缠住了脚,打湿了翅膀,扑腾几下就再也飞不出来。

贺繁木然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同它一样。

一塌糊涂的人生。

“好。”

默然片刻,贺繁对王洪强说:“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这样的人生,他不想江代出和他一起走下去了。

不想那个神气耀眼的少年也卷进这样的人生,被拖入泥沼中淹没,沦为和他一样湿了脚的飞虫。

让原本什么都有的江代出变得同他一样一无所有,甚至在一起还要面对几十万的债务,贺繁自问他有什么资格?

还配说爱么?

那算什么爱。

江致远说得没错,他没法心安理得。

一见贺繁答应了,王洪强的表情变得复杂难言,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找补安慰些什么,却听贺繁问自己,能不能答应他一件事。

“我大学准备去南方了,毕业也会留在那边。”贺繁说,“如果贺年回来一定会知道贺伟东的事,还有房子卖了的事,到时候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你联系过。”

从面馆离开后,贺繁穿过闹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一个人走去了江堤,对着无风时死寂一般的青灰色江面,拨通了江致远在美国的号码。

“喂。”那边接起电话的人声从容不迫。

贺繁握住手机,嘴唇开合:“江叔叔,是我。”

“我考虑好了,和江代出分手。”

这一回还是江致远亲自飞回国,跟贺繁约在了和上次同一个地点。

见面那天的气温低得反常,半点不似仲夏时节,中午又开始雷雨交加,明明前几天都还烈日高悬炙烤得人喘不过气。

贺繁看着江致远从车里下来,被雨水打湿衣服时不快地一蹙眉。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江致远问:“高考考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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