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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修完学分,拿到学位,也连本带息存够了当初拿江致远的钱,他想做的,该做的,一步步都完成了。重遇江代出后的每一刻,他都无比庆幸,他没有放弃过,所有的坚持与坚守都以他不敢奢想的方式给了他报偿。

只是骤然陷入回忆,像粗粝的指尖剐蹭将合未合的伤处,生出让人难眠的刺痛。

贺繁在床上辗转许久,疲累的身体已对抗至力竭,还是没法入睡,便起身出了房间,打开餐厅和厨房中间的一盏壁灯。

江代出不抽烟,住进来以后,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也不喝酒。但他家里酒却不少,多是别人送的,无论贵不贵重都不怎么在意地一股脑塞到橱柜里。

贺繁找出一瓶比较常见的,不太值钱的伏特加,打开倒了一杯。也没有兑什么饮料,直接灌了半杯下去。

这酒烈性,口感不算好,辛辣苦涩几乎没有回甘。贺繁蹙眉忍过那股强烈的烧灼感,便静静坐着,像等待药物起效那样等待精神被麻痹的解脱。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接连两杯下去,都有点被这浓重的酒精味刺激得犯恶心了,他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夜色浓得像不见底的深潭,江代出结束应酬仆仆归家,推门时只以为灯没关,进来却意外看到贺繁正静静伏在餐桌上,肩膀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瞥到桌上立着的那瓶伏特加,江代出眉头蹙了下,放轻脚步走到跟前,见贺繁手上还虚握着一只玻璃杯,额头抵在手臂上,颧骨透着酒意醺染泛起的红。

看瓶里少掉的那些酒,江代出便知贺繁是喝醉后睡着了。

贺繁醉酒时就是这样,不会发酒疯胡言胡闹,只会一个人安静地睡觉。

好在空调是定温的,这个时间客厅温度适中,贺繁穿着长衣长裤的家居服应该不会冷。

江代出猜想他大概是想睡睡不着,才一个人坐在这喝酒的,犹豫着是叫醒他回房睡,还是干脆把人挪进去。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贺繁微微偏过头,睁开眼,薄薄的眼睑遮了一点瞳仁,迷朦地对着眼前的人。

江代出以为他醒了,开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喝上酒了?”

贺繁的目光稍一聚就又合上眼,不动也不作声。

原来还醉着。

上一次见贺繁喝醉,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实在难有机会看到他这样意识不清,不在控制的样子,江代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倒不想他很快醒酒,不想他回房间去,不想他变回总是冷淡自持一副公事公办态度,温和好脾气,却带着疏离感的贺繁了。

这样多好。

就这样全身软绵绵地睡在他的客厅里,多像他的人。

江代出默了默,拉过张椅子在贺繁边上坐下了。

起初盯着他醉意迷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跟着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气,有些晕乎乎的,就学他的姿势面朝着他也趴在胳膊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贺繁的外表跟以前没有多大变化,但即便睡着眉头也不舒展,同过去一样沉静的气质里像是又添许多心事,再多一点便要成忧郁了。

凝视贺繁浅睡中簌簌抖动的睫毛,江代出又不禁去想,这七年贺繁一个人都经历过什么,到底过得好不好。

自己所能获知有关他的全部信息,所有的痕迹,不过只有他写在简历上那些——四年多前来了加拿大,在东部一所大学拿了个很难毕业的商科学士学位,之后就来了温哥华,江山一代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可这些对于江代出来说,只是远远不够满足探知欲的冰山一角。

他想了解全部,所有,每一段他没能参与的贺繁的过去。

想知道高考之后,贺繁去了平州哪所大学,是中途辍学,还是转学分去的东部。想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要来加拿大,要来温哥华,是全然巧合,还是与自己有关。

想问问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没有,遇没遇到过很吃力才解决掉的难题。

住过什么地方?常吃什么东西?生活学习都顺利吗?

遇上的人怎么样?

交过什么朋友?

还好没有爱人。

这些贺繁从不肯主动多说一句的,江代出全部想知道。

感受到一阵带着热意的呼吸扑在脸上,贺繁轻轻动了动,又一次睁眼。

这次他依然在梦里,抑或是在酒精为有求之人善意捏出的幻象中,见到了高中那时候,课上总趴在桌上盯着他看的江代出。

“我和客户吃完饭跟他们打了会儿麻将。”

江代出以为他这次是醒酒了,直起身为自己的晚归解释了句。

但贺繁潜意识想要再醉一会儿,身体就随了意念抗拒苏醒,仍昏昏沉沉地醉着,没能把这句话跟眼前的江代出联系在一起,表情有些茫然。

见贺繁对着自己发怔,好像不认识了似的,江代出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问:“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贺繁的视线随着江代出忽然的靠近短暂聚焦,又散开,“知道。”

你常来我梦里,七年不间断。

“谁?”

“江代出。”

还好,还不算醉得太过。江代出向后仰了仰,靠上椅背,一个念头闪进他脑子里。几秒停顿后又探前身子,捉住贺繁的视线问:“我是谁?”

贺繁恍惚的眼里浮上一点困惑,改口说:“贺年。”

“我是你什么人?”

江代出目光紧紧锁住贺繁,似有实质般引着贺繁与他对视。

贺繁眼神定住须臾,跟着微微一颤,让这个你问我答的简单游戏有了破绽。

他连清醒的时候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用说现在醉着。说初恋太矫情,说兄弟太违心,说朋友,江代出明确表示过,不会和自己做朋友。

怎么也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的定义,混沌思考间,他勉强找到一个可用的身份,“我老板。”

屏着呼吸的江代出垂下嘴角,表情阴沉地起身就走。

对他忽然的变脸猝不及防,贺繁下意识跟着站起,脚下不稳地磕上桌椅发出咣当声响,仓皇拉住了他的手腕。

江代出背身停住脚,“你干嘛?”

他语气凉凉,头也不转,倒要看看贺繁想做什么。

然而等了一会儿,那只手还是抽离开,那一点热度慢慢散去。

可就在江代出死了心抬腿要走的一瞬,忽然感到后背被什么轻轻触上了。

转脸去看,发现贺繁正用额头贴着他的背,不由怔愣了下。

因为贺繁长得白净清瘦,小时候乍一眼看去,是容易被误认成那种斯文秀气但弱不禁风的男生。不过但凡接触后就会了解,他那副文气的皮囊下是一个男人最铮铮不折的骨架。

他远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要爷们儿,要刚毅,哪怕是他的温柔也不带一点柔弱的成分。也因此就算在他们最热恋那时候,他们亲吻过,相拥过,但贺繁也从未对自己做出过像这样依恋的举动。

察觉到江代出脊背僵直,以为他不耐烦,贺繁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喃喃开口:“先不要走,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我很累。

我还很想你。

清醒时我不能,在梦里,求你给我靠一下。

灼热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入贺繁身体一股热流,刺激得他鼻腔酸胀,却又更加渴求。

他抬手环上身前人的腰,指尖轻轻交叠在江代出的小腹上,不用力,却贴得紧密。

江代出的身体连着颗心一齐随贺繁的动作震颤起来。

他不可能不去猜测,贺繁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代表了什么。

曾经在一起过的两个人,分手之后,一方却抱住了另一方,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什么都不是,不可能没有意义。

不可能不令他怀疑,贺繁是在跟他求复和。

江代出心里同时生起两个声音。

一个在说:你理智一点,他可能愧疚,他或许寂寞,但他未必爱你,将来难保不会再伤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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