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武忠60(1 / 2)

“当年湍城一役,瓦丹因提防朔西的援军,纵火烧城后便迅速撤回了关外。可即便如此,湍城这个缺口,仍是没能及时补上。”

卫听澜放慢了脚步,向他解释道,“当年那把火烧光了所有的户籍文书,后来湍城重建时,朝廷想要吸纳流民、另立新籍,这便给了瓦丹可乘之机。”

祝予怀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可重理户籍之事,总有个审核的流程,有长平军在,何以让瓦丹趁虚而入?”

北疆长平军,是定远伯费心多年打磨出的精锐守备军。

祝予怀曾听师父说起过,长平军军纪严明、众心如城,与朔西突骑一个擅守,一个擅攻,共同撑起了大烨的边防。

卫听澜听了却摇头失笑:“如今的北疆兵马,还能称得上‘长平军’么?散沙一盘……挂着个名头当遮羞布罢了。北疆五城如今各自为政,就属湍城一带最为混乱。”

当年江敬衡战死之后,明安帝令北域刺史代为监管北疆事务,但刺史不沾兵权,在军机要务上没有最终话语权。

为解决军务决策问题,长平军只得设将军帐,由五城主将共同商议行事。

可时间一久,长平军内部难免生出了分歧与矛盾。原本守望相助的五城之间时有龃龉,遇事相互推诿,明安帝却对此视而不见,默许了这样的发展。

这便是北疆兵权分化的开端。

“问题也不止出在长平军。”卫听澜又道,“湍城重建,最缺并非钱粮,而是人。瓦丹养的那批细作,长相口音都与大烨百姓无异,还挟持了像秦夫人那样的大烨女子,用她们丈夫或兄弟的身份在大烨行走。负责录籍的官吏即便留了心,也防不胜防。”

祝予怀蹙紧了眉:“那些细作的长相,究竟是易容,还是……”

“不是易容。”卫听澜的声音愈发沉重,“二十多年前还没有朔西突骑与长平军,大烨边境水深火热。瓦丹不止抢劫钱粮,也会掳掠大烨的女子。那些女子生下的孩子就是瓦丹最低等的奴隶,而继承了母亲相貌的那一部分人,会被瓦丹用训练死士的残酷手段去驯化,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少数人,便是被筛选出的、合格的细作。”

“这般泯灭人性,瓦丹真与豺狼禽兽无异!”祝予怀背后生寒,再想到那些细作,感官也变得十分复杂,“若那些人能够迷途知返……”

他又沉默了下去。

那些细作自幼被瓦丹虐待折磨,也算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但他们手中所沾的人命是真的,数年来认贼为主、替瓦丹卖命也是真的。

即便他们有心认祖归宗,大烨恐怕也难以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

卫听澜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瓦丹以暴虐手段豢养细作,能换来暂时的屈从,却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武忠能叛主,其他人便也有被策反的可能。这些人虽明面上难以被大烨承认,但若是用得好了,却是对付瓦丹的利器。”

祝予怀斟酌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确是个法子。但你背后是朔西,不好擅作主张,若有人恶意曲解,便说不清了。”

也是,若叫朝中某些泥古不化的老古董知道了,大约要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心术不正。

卫听澜有些不屑地想,前世他在朔西和兀真交战时,连赤鹿族的残部都敢收归己用,如今不过几个细作,有价值为什么不用?

心术不正又如何,他父兄那般刚正不阿,也没见皇帝多惜才。

卫听澜一笑:“你放心。我势单力薄,不会去担这火中取栗的风险。我会把武忠送到合适的人手里,等时机到了,自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祝予怀一顿,略显诧异:“你在京中有旧故?”

卫听澜蹭了蹭下巴:“算是吧……总之信得过。”

祝予怀见他胸有成竹,便也没深问,又提醒道:“武忠此人可信吗?背叛得如此果决,别是假意投诚。”

卫听澜说:“一开始我的确不信他。他不怕死,也没有投靠我的动机。但他最后给我的理由,实在过于荒唐……荒唐到不像是在说谎。”

祝予怀不明所以:“什么理由?”

“他想活下来,为一个人报仇。”卫听澜的神情有些复杂,“一个大烨女子。”

那日在柴房中,卫听澜与武忠僵持良久,久到他快要失去耐心时,武忠终于开了口。

“我羡慕那个叫‘武忠’的大烨人。”

说这句话时,武忠被钢针抵着鲜血淋漓的下颌,咧着嘴笑得很难看。

“死在湍城的那个叫‘武忠’的年轻人,他的妹妹,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女子。我与她做了半年的假兄妹,可在她出逃未遂,被抓回来之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忠的声音低哑,“看着她被乌尤那畜生的铁鞭虐打致死。”

卫听澜居高临下地盯了他许久,看着武忠笑至哽咽,戴着镣铐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浸没在莫大的痛苦和悔恨里。

“我顶替了‘武忠’这个身份,却不能把她的兄长还给她,也无法保护她。她至死憎恨我,至死……看着我。”

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声音里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这是一个作恶者、一个无可饶恕的帮凶的忏悔。软弱,可笑,于事无补。

不知为何,卫听澜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在他生命尽头的那片黄沙中,有一株枯树,他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守着一块无字的墓碑,却迟迟不敢在那上面刻下一个名字。

那时他已时日无多,天谴的青黑恶痕从腹部蔓延到了心口,血液中的刺痛每一刻都在喧嚣。

那样的痛让他恍惚,总觉得像是回到了祝予怀离他而去的那一日。

“生命中只有杀戮的人,有朝一日懂得了爱恨,体会过失去的刻骨痛意……就不会甘心继续在那暗无天日的歧途上,一条道走到黑。”

卫听澜的声音很轻,祝予怀一时辨不清这句是在说武忠,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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