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 2）

萧寒潜嘴角一牵，噙着一摸淡笑，离座随琴姑姑退出筵席。</p>

原本行止略显拘谨的百官如被调松的弦，笙歌交游，矜持低语化作朗声阔谈，一时喧阗大躁，这才有了几分庆功接风的热闹劲儿。</p>

闲坐次席的贤王转着手中酒盏，看一眼对面人去位空的席面，目光掠过殿内萧寒潜走后的喧闹景象，眼底倏然积蓄起一层阴霾。</p>

皇后苍白病容间亦积蓄着浓浓阴霾，更添冰冷噬骨的冷意，冷得她眉梢眼角都似冻住一般没有一丝冷暖情绪，目光钉在萧寒潜身上，扯了扯嘴角，“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不顾尊长，无所谓。不顾手足，天下不容你，我也不容你。你即回来了，就拿出你在刑部、大理寺的手段，尽快洗脱小二的罪名。</p>

小二是你嫡亲的兄弟，他被除玉牒贬为庶民，你脸上也不好看。我已经让人联络好吏部、宗室、御史台的几位大佬，你自己把握机会上位，让你父皇立你为太子。等小二恢复元气后，我自有办法让小二重入东宫。</p>

你替小二先顶一阵子，我晓得你不喜宫中束缚，不过是个过度的挂名太子，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待着就待着。这条路我已经帮你指好了，端看你的本事了。”</p>

她给他指的路？</p>

她晓得？</p>

她晓得什么？</p>

萧寒潜抬眼，视线落在皇后病中仍拾掇得清严端华的衣饰上，嘴角浮起淡薄笑意，“儿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您讲笑话。不过，不太好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您尚未成一国之母前，也曾随潜龙伏渊的父皇在边关生活过，该当明白儿臣的两难。</p>

是以，儿臣并未不顾尊长。父皇无昭不得回京是一，儿臣媳妇儿身子不便是二。她怀着您的嫡亲孙孩，若是有个闪失，才是真的不孝。是以，您若是要把不孝不悌的大帽子往儿臣头上叩，儿臣不敢受。</p>

至于儿臣脸上好不好看，和皇兄无关，也和您指的路无关。儿臣好容易能回京歇口气，是打算好好陪儿臣媳妇儿，等着您嫡亲孙孩平安降世的，其余于您重要，于儿臣却是落地的尘埃，不耻，也不值得费心翻搅。”</p>

“你媳妇儿？你媳妇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御下无方的虚凰假凤！”皇后面上阴霾大盛，冰封神色徒然崩开一道道深邃不见底的裂缝，含恨带怒，嘴角讥讽，“王嬷嬷一个半荣养的奶嬷嬷都看不住！转头就背信弃义，捅了琴姑姑一刀，害得小二骨肉分离不够，最后逼得小二入了别人的套，踏入深渊！</p>

你媳妇儿做了什么？不过是杀人灭口！你痛不痛心？你不是一直拿王嬷嬷当长辈敬爱？你媳妇儿害死你的奶嬷嬷，你恨不恨？你是恨你媳妇儿多一些，还是恨王嬷嬷多一些？我让你收做庶长子你不肯，如今亲者痛仇者快，你就舒心了？”</p>

萧寒潜笑容不变，浮在眉梢眼角的笑意却似锋锐刀剑一般凉薄，如有实质般扎向皇后，“您说错了。儿臣不恨王嬷嬷，同理可证，您说得做得再不好笑，儿臣也不曾怨过恨过您。”</p>

他只是失望。</p>

失望而已。</p>

皇后不带一丝皱褶铺在身侧的宽袖忽而剧烈颤动起来，她扬手指着萧寒潜，忽而大笑道，“恨？你凭什么说恨字。恨的是我，我只恨生下你这个不服管教、桀骜难驯的孽子！”</p>

她最后悔，最恨的就是生下他。</p>

“你生来不吉，命中带煞，刚出生就带累得你外租家满门抄斩！”皇后指尖抖得点不中萧寒潜，落在虚空上不知指向何处，“我只要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外祖家几百条人命！如今再看见你，就止不住为囚禁在西山的小二痛心，他有你这个兄弟，不如没有！”</p>

她就该只守着小二，不该起心再怀他。</p>

小二最像她，最听她的话。</p>

“孽障。”皇后软软垂下手，一时激昂的情绪转瞬消弭，垂下眼脸，扯着嘴角冷冷道，“我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孽障。”</p>

全然不知，浮着病态红晕的脸颊，已然泪痕满面。</p>

想哭的，是他才对。</p>

可惜，曾因母后而背着人偷偷哭泣的那个小男孩，早已尘封在他幼年的记忆中。</p>

她竟是这样厌弃他。</p>

她原来是这样厌弃他。</p>

萧寒潜自失一笑，撑着膝头起身，声音微微一低，“儿臣既已给您问过安，您且歇息罢。儿臣告退。”</p>

他转身，不看皇后，不理面露恳切惶惑的琴姑姑，跨出清冷更甚以往的坤翊宫，挺拔背影如孤寂岩松，他脚步稳健而缓慢，垂眸看向叠起一节的袖口，薄唇忽然一扬，无声笑起来。 </p>

</p>

☆、第02章 身死</p>

</p>

半个时辰前。</p>

李姝的大丫鬟心知李英歌并不在东跨院，径直往南花园去。</p>

刚靠近这偏僻一角，就隐隐听见细弱的哭闹声。</p>

大丫鬟暗暗叹气，打叠起一脸笑，入内冲谢妈妈行过礼，就半蹲下身，温声道，“英哥儿什么时候能哭完呀？”</p>

大丫鬟不劝不哄，反而把李英歌问得愣住，眨着如水洗般明亮的大眼，一顾不上哭，就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害羞得小脸微微泛红。</p>

这般乖巧的娇模样，叫人看得心尖发颤。</p>

大丫鬟语气更加柔和，“大小姐派奴婢来告诉英哥儿一声，喜宴不办了，客人也一并赶走，为了英哥儿，大小姐从此不出阁，长长久久的在家陪英哥儿玩。只要英哥儿不哭，大小姐宁愿老死家中，好不好？”</p>

这话只能哄无知蒙童，七岁的李英歌却当真了。</p>

在李英歌新近形成的认知里，不办喜宴，父亲会大发雷霆，正院的日子会不好过赶走客人，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李府上下都会遭人耻笑。</p>

而生老病死，对小小的李英歌来说，更是天塌地陷的大事。</p>

李英歌唬得打哭嗝，强忍着泪意摇头，“不好，不好！你快去告诉阿姐，要乖乖出阁，我也乖乖的，自己玩，不用阿姐陪。”</p>

“你快去呀。”李英歌不明白，为什么女儿家及笄了就要去做别人家的人，心里却惦记李姝，一下下打着哭嗝，推了推大丫鬟。</p>

大丫鬟趁机直起身，用一种又感激又犹豫的口吻道，“英哥儿真疼大小姐。奴婢这就回去，送大小姐出阁？”</p>

见她不肯走，李英歌更急了，又因那句疼姐姐的夸奖，半羞半喜得小小人儿腼腆起来，细声细气的直道，“你快去呀。”</p>

这就算真哄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