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只需要高高挂起就可以了7(2 / 2)

“嗯,人们就是这样的。”

“讨好的颜色,或者说讨巧的颜色。七彩的叠涂,对比旁边这些灰度的艺术,所谓的‘梦境猜想’,即便没有花多大的精力去构思构图,也会被轻易选上。”秦晴歪着头,这些尖锐的话她很少说。

大部分时候她更愿意成为一个天真的角色:一个什么都不懂,对什么都不太研究的,傻乎乎的快乐小孩。

何晨笑起来,他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从来就没把她当成小孩。

“你的吧?”秦晴扭过头来,笑着看向何晨。

学校的教职工大部分都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并在舒适的教师公寓或者是职工宿舍居住。爷爷奶奶们夜里带小孩外出逛校园,总是哪哪儿都去,直到把小孩的精力都耗完了才好哄他们睡觉。今天的小孩似乎特别兴奋,追逐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画展里加了一份交响乐。

噗通——噗通——

——心跳的声音振平了周遭的一切。

何晨看着秦晴的眼神,像只狐狸。

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分明没有侵略的眼色。但人们总说狐狸的眼神勾人心魄,也狡黠可恶。

他凝噎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什么。灵魂在某个瞬间被笑容抽离,一切都变得呆滞。

美术楼楼梯的灯是感应的,不知道是老了还是坏了,最近总是不亮。如果摸黑着上楼,敏感的人会有不安的感觉。何晨打开手机电筒,新消息随即跳了出来,他自然地转头看向后方的秦晴,帮她照路。

“好了吗?”冯箬发来新消息,在5分钟前。

何晨拉开楼梯间的门,带着她来到了走廊。三十米长的走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盏灯是亮的,美术楼的公共区域失修太久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拿个东西。”何晨将手机的电筒关掉,虽然灯光有些不足,但明月高悬,路已经足够清楚了。

“我很快就来。”他补充道,像是一种安抚。

“嗯,好。”秦晴轻轻应了他,点了点头。她站的位置并不暗,头上的灯在尽力发着光。

何晨拉开一间教室的门,她看着他进去,开了灯。于是乎转头看月亮。

她喜欢月光,坑洼得不成样子,但远远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只要保持敬畏,月光会在众生面前一直美丽下去,成为异乡人的梦,成为故人的魂。

秦晴注意到,美术楼的一栋大概有6间教室,三栋加一面走廊构成一个四方。所以一层楼一共有18间课室。这一层只有两间课室是亮的,其中一间是何晨刚刚才打开的灯。另一间课室的灯光像是开了挺久,远远看过去,白炽灯应开全开,在一片黑夜中亮得耀眼,秦晴想,或许是哪个班级在里面开小会。

“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晨出现在身旁。

“嗯。”秦晴应了应,脚尖朝着楼梯间的方向。

她刚准备离开,肩膀却被轻轻拉住,是何晨的手。

“去画室,不是说了要带你参观吗。”他笑起来,还是那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你的眼睛,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那间教室有人,但今天是周六。秦晴想,他无非是想在他的朋友们面前多一个得手的对象,她也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误会。

事实上他们双方认识彼此的开始,都认可了对方外貌上的价值。秦晴知道,何晨虽然渣事没少做,但名声一直不差。如果今晚出现在他的朋友面前,自己最多会被认为是又一个以为遇到真爱的傻女孩。

她看着他进去,脚步慢了下来。

月光倾泻在米白色的瓷砖上反倒显得更加皎洁无暇。白炽灯亮得出奇,看久了总觉得要爆裂。这样的亮光妄想吞并月光,却逃不出一隅天地。

“进来啊,秦晴。”何晨在里面唤她,就像他们第一次认识一样热切。

踏进门的那一刻,水彩的味道淡淡飘进鼻腔,她的鼻子很灵敏,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大多数味道。好像有香水,她歪了歪头,朝着香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黑色的身影斜靠着椅子,看向了她。

奶味的雪糕原来也不错嘛。何晨蹲在地上捣鼓自己的调色盘。他看得并不用心,注意力一直在右后方的两人身上,起身的时候踢到了木架他看见了一支新颜料,不知道是谁的。调色盘被人动过,水蒸干之后其实这并不明显,但何晨从来不会把紫色和黑色放那么近,何况旁边还有白颜料的痕迹。他皱起眉头,刚想处理这脏乱的色盘,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拿着雪糕棒。

手里的木棒还有一点奶白色的残留,他干脆用水桶里的废水漂了漂,又用一旁的废纸擦干净,放在了一堆画笔旁边一起收了起来。

真有意思这两个人。何晨站起身来,看两人蹲在地上的背影,一大一小。当李程的身影不自觉地向她倾倒时,他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何晨的手机在袋子里震动了一下,刚刚去课室帮室友带金粉的时候,他给冯箬回了新消息:“淡定,我带她上课室了。”

“行,注意分寸。”冯箬的新回复。

何晨轻哼了一声,回了一个“ok”的表情。他关掉移动数据,再次看向两人。

李程的倾斜很细微,不到一会儿就正了回去。秦晴始终看不出来什么,从斜后方看过去,她只是认真地看着那副肖像画。何晨认出来,那副画是李程一周前动笔,三天前画好的半成品,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添补。

听李程跟海洋的聊天,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加上斑点。他跟海洋聊过这个模特的脸过于干净了,但是无故地添加让他没自己有办法界定算是艺术创作还是画蛇添足,于是便跟海洋探讨了一会儿。

杨海洋是他们专业成绩第一的学生,也是副院长的亲徒弟。

干脆添把油吧,谁知道火该怎么烧。

何晨拿起背包,朝着两人走去。

恰到好处地出现,他伸出自己的手对着秦晴,看都没看旁边的李程一眼,邀请她离开。

“你的?”何晨有些不可意思同样突然出现的崔子议,崔子议突然认领了李程的画,让他觉得有些荒谬。

他刚想问下去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崔子议却跟他提到调色盘的事情。以前他也碰见这种情况,一般崔子议都会包庇周铭,毕竟在崔子议眼里这也并不是什么重要事,权当关系好在打趣而已。当崔子议供出“周铭”的时候,何晨看向崔子议,对方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是警告也是威胁,何晨意识到李程并不是在打个人战。

就像秦晴身后有冯箬,李程的身后就是崔子议。

无形的守护神,只不过他们都不如外人看得清楚。

何晨识相地往后走,应允了一声之后装作苦恼地找起那支刚刚才碰见的新颜料。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嗨喽啊各位。”杨海洋从门外走进来,身上背着的包比他的整个人都要大。

“海洋,你怎么也来了?”崔子议抬起头,这算是一位稀客。

“补作业。”杨海洋抬起头,注意到女生的脸很陌生,站在李程身旁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没有多问。

“你也要补作业的吗?”李程打起趣来。

“前几天的比赛耽搁太多时间了,没有办法。”杨海洋卸下他的大包,疲惫地坐了下来。他的位置在最中央,是同学们自愿让给他的,四周的桌子上全是他的画作。

杨海洋长得很有书卷气,虽然他高考的文化课分数并不高,全靠专业分考上来的,但是他认真创作的时候戴上眼镜,倒是很有文人的味道。

李程记起来,秦晴说过自己很欣赏创作者。

“创作者用自己的苦难和心力,向作品输送全部的人生。”这是她说过的话。

莫名的危机意识涌上来,夜里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当时有些神经质。

李程指了指自己的位置,小椅子后面竖起多张上了色的画纸,是他要完成的一个系列。何晨看着李程看向秦晴,并没有说一句话。随后秦晴就走向了他的位置,坐在小椅子上认真观看起来。

这出奇的默契,真是要了命了。何晨苦笑了一声,似乎为自己先前荒诞的想法感到可笑。他一直认为秦晴对李程没有感觉,如今看来是完全错了。只不过是秦晴自己还没完全察觉自己的感情而已,这两个木头,也怪不得冯箬这么着急。

秦晴仔细端详起李程的画,从起稿到光影,颜色的使用习惯以及技法,她确信刚刚那一副画就是李程的。

李程耳朵的绯红,崔子议的认领,甚至是何晨的出现,都让她今晚确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但她今晚出奇地安静,并不多说一句话,她认真观看他的作品,画布里的鞋子一直都只有一只;七彩的云层图,胶布贴住的白边一丝不苟地对齐;线稿的痕迹被掩盖得很干净,即便是最淡的部分,也看不见一点铅笔的线条。

月亮注视着世人,默不作声。它只需要假装聆听世人的祈祷,然后高高挂起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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