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2)

周安吉见对方的反应后,抬起了一点脑袋,眼睛里的悲伤情绪通过一双含泪的眼,径直地传递给了面前的苏和额乐。

“阿吉,不要难过。”苏和额乐不会安慰人,他只会说这一句。

而对于醉人来说,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似乎都被放慢了。

就算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周安吉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阿乐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摆了摆头。

苏和额乐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阿吉,你不要难过。”

周安吉这次应该是听懂了,阿乐是在安慰他。

然而自己的悲伤明明就源自于对面这个人,现在他又来这样安慰自己,周安吉心里忽然生出些狡黠的不知足——

他要索取更多。

想到这里,周安吉的眼睛忽然眯起了一点向上扬的弧度,嘴唇也跟着向上勾。

然而他这一笑,刚刚那些存储在大大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包不住了,在他的脸颊上蜿蜒出了此时内蒙古高原上长度最小的两条河流,被蒙古包外昏黄的灯光映出剔透的色彩。

眼泪汇聚到他的下巴,然后“啪嗒”的一声滴在了他宝蓝色的蒙古袍上,渲染出一团圆形的深色。

此时苏和额乐为了不让他往两边倒,双手仍不得空地扶着他的小臂。

于是周安吉趁机伸出了右手的食指,摇摇晃晃地用了点力,终于找准目标点在了阿乐心脏的位置:“你让这么多人都喜欢你,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会痛,刚刚就痛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去篝火晚会?”

“有你在就不用去了。”

周安吉反应了半秒,用尽了从小到大都被称赞的高智商,才在这个轻易就让人失去理智的时候,听懂了阿乐话里的意思。

苏和额乐说着,为了让自己的承诺显得更有说服力,于是采取实际行动,向周安吉的方向倾斜了一点上半身,用额头去抵住了他的额头。

对方的脸在近距离下变成了一幅不可捉摸的抽象画,而属于阿乐的气息却在瞬间铺天盖地地向他蔓延过来,是酒香,是皂香和青草香。

两人的距离拉近,周安吉的手指被迫点得更重了些。

不过施加在手指上的力度倒是次要的,此时苏和额乐的心跳穿过骨架、穿过血液、穿过皮肤,不带有一点延迟地送到了周安吉的指间。

“咚咚——”的频率让本就喝醉的周安吉产生了一种错觉,还以为这触摸起来跳动得过快的心脏,仅仅是源自于苏和额乐一个人。

酒精的气息已经被吹得很淡很淡了,两人的身体环绕成一个闭环,夹带着青草气息的夜风吹过,像是短暂地扮演了一阵穿堂风。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餍足的神情,谁也没有说话,同样主动地把这个欢愉时刻尽可能地延长了又延长。

苏和额乐的眼神随着阿吉的鼻梁一直往下,划过对方晶莹剔透的粉嫩嘴唇,又沿着脖颈处喝酒时被解开的两颗纽扣,延伸到了内里的白色衣襟上,却意外又突然地看到了一个他似乎很熟悉的物件。

周安吉这天早上穿上蒙古袍后,为了对今天的盛会表示重视,特意从背包里翻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一条狼牙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但又不想显得太过张扬,于是把它收进了蒙古袍里面的那件内衫里。

他本来想要等苏和额乐自己发现,然后自己可以趁机在他面前炫耀炫耀,然而一天下来,狼牙项链好像并没有给苏和额乐发现它的机会。

直到这时苏和额乐看见了,他才缓缓伸出一只手,隔着阿吉的一层蒙古袍,轻轻用掌心抵住了他胸口处那颗坚硬的狼牙。

狼牙硌得周安吉的胸口有了点轻微的痛感,这才让他拉回了一点四处飘荡的神经。

不过今晚好不容易醉酒的周安吉一意孤行地想要做出点出格的事,好不辜负那瓶醇香的马奶酒。

不然等他下次再有勇气的时候,不知道苏和额乐还有没有在他身边。

周安吉自我安慰地想。

于是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叹出来,才开口道:“阿乐,你跟我试一试好不好?”

试什么?

苏和额乐的思绪被他从狼牙项链上拉了回来。

“就试一次。”周安吉又自问自答到。

还没等苏和额乐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有一个湿润又柔软的物体轻轻地凑近,义无反顾地贴住了他的嘴唇,紧接着就是自己的呼吸猛然地一顿。

两个人好像都有点不自觉地,故意把呼吸放得很轻很慢,呼出的一阵风慢慢浸润了对方脸颊的皮肤,终于停格在眼睫处,幻化成了一团湿热的泪花。

然而两处心跳却快极了,仿佛马上就要蹦出胸口,“咚咚咚——”地彰显着存在感。

似乎只有在这片远离篝火晚会的静谧草原,两人才能被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时刻提醒着,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吻。

苏和额乐无师自通地闭上眼,双手也跟着缓缓垂下来,像是一头自投罗网的野兽,安静地享受着死亡前的最后一点甜头。

苏和额乐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对方,然而周安吉好像不太会接吻。

他只会轻轻地收住牙齿,用一点柔软的舌尖儿去舔舐阿乐的嘴唇,把他唇角的每一丝缝隙都浸润上自己的味道,然后把微弱的气息交给对方,却连再继续深入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连接吻也这么小心翼翼。

苏和额乐想。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阿吉抵在他心脏处的手指像脱了力一般,正一点点地往下滑,摩擦过蒙古袍激起蔓延至全身上下的一阵酸痒。

手指持续向下,最终停留在了自己的手掌附近。

本以为对方没了动作,可他却又颤颤巍巍地伸出一节小指,轻轻勾住了自己的小指。

指节严丝合缝地被卡住,对方指尖儿处的冰凉体温终于唤回了苏和额乐一点飘飘然的理智。

没人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

除了旷野上的风、天穹上的星子、连片的草和已经安睡的羊群和马儿,除了周安吉与苏和额乐本人,没有什么可以作为这个吻的见证。

阿吉的嘴唇仍还贴着他的,不知道是不是这就累了,也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和额乐才感受到对方微微颤动着嘴唇移开了半分的距离,紧接着又亲密无间地抵住了他的额头和鼻尖,轻轻地说:

“可能以后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也挺好的,不比草原上的姑娘和男儿差。”

周安吉轻轻地“唉”了一声,又苦笑了一下:“真的,我没骗你……”

他不知道它是在何时结束的。

马奶酒惹得他的整个世界摇摇欲坠,周安吉很幸运地在人生的第一次醉酒经历中,就体会到了像是翘着脚漂浮在云端的快乐。

以至于今后一些年岁里,他总是企图用这种单一又笨拙的方式,唤回曾经的这种快感。

等他昏昏沉沉地感觉到头痛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躺在温暖的床上了。

他的双脚懒散地蹬了几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灌进耳朵里,衬得周围安静极了。

周安吉的眼皮稍微睁开了一条缝,看见漏进眼睛的光还是黑色的——

天还没亮。

接着他又发现,那套束缚了自己一天的蒙古袍被脱下,换成了他熟悉的阿乐借他的白色睡衣。

周安吉重新满足地闭上眼,暂时没去思考苏和额乐是怎么把他这个醉鬼从门口抱到床上,接着小心翼翼地脱掉他身上一件接一件的衣服,再给他套上了睡衣塞进被窝里的。

可能几杯马奶酒在他身体里作祟的时间实在有点长,以至于周安吉在昏昏欲睡的此时此刻,脑海里闪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苏和额乐真好。

可能因为经历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天,这晚周安吉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正站在沿海家乡的海岸边,周围没有一个人。

远处像是刚下过一场气势恢宏的暴雨,黑压压的云层抵住漫游在天际线周围的小小渔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它卷上天去。

深蓝海水翻涌着白色浪花打在他的赤脚上,一阵接一阵的冰冰凉凉,洇湿了他一节裤腿。

然后海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周安吉很快反应过来,是退潮了。

“是月球和太阳的引力在地球上兴风作浪的结果。”他下意识地想。

潮退后,他看见面前的这片沙滩上,出现了好多密集的坑洼,每个坑洼里都残留着不足一节指头深的海水,以及一条被冲上岸的鱼。

鱼还活着,啪嗒啪嗒地用尾巴拍着水,像是在很艰难地祈求有人来救它。

水坑里的水被鱼尾扬出去,水位越来越低了。

“怎么这么笨啊?”周安吉想,“退潮了都不知道往回游。”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