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宴酣之乐8(1 / 2)

小吃摊上,大令吸吮着面前一大盘海波螺,打发着时间,后面桌上的三个年轻人吆五喝六划了一阵拳,打起了大令的主意,摊主看出端倪,暗示大令早点离开,招来三个年轻人的一通喝斥,个子最高的一个,还端着酒杯坐在大令对面,老熟人一般伸手抓起一把波螺,刚要缩回手去,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捏住了手腕,大个痛得呻吟起来,手里的一把波螺又落回盘子里,大令面无表情地说:“想吃,自己买。”

另外两个人大笑起来,笑了一阵,被大个的惨叫打断,这才明白大个是真被面前这个女人收拾了,两个人起身要过来动手,大令猛地一掌,将大个掀翻在地。两个人转身要去操起身旁的木凳,大个拦着两人,示意快走。

“把账结了。”大令喊道。

三个人跑去,大令起身要追,摊主摆手:“算了算了……”

“不能算。”大令话音未落,人已经奔了出去。

三个人气喘吁吁跑进了一条胡同,却被前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回去把账结了。”大令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小个子壮了壮胆,上前一步:“给你个脸啦,该你屁事!”

“你要找死,我们哥仨成全你!”另一个人也跨步上来。

早已经领教个大令厉害的大个四下看看,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也凑了上来。

大令看着三人,笑了,她太想出口恶气了,今天的几次任务都不顺,被方若愚骂了不说,还被一个傻子耍了,害得她不得不这么晚了还得出来为白天的事擦屁股。正在大令拉开架式准备好好出口闷气的时候,夜色中却传出一声嚎叫:“小爷在此,尔等休得放肆!”

对峙着的四人都是一愣,黑暗中闪出一个男人,他昂首挺胸从大令身旁走过,立在三个青年人面前,掐腰喝斥:“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天作孽,有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这么一段戏文念白似的开场,着实令所有人不由得一阵恍惚。

“怪不得这么狂,还有帮手!”小个子打量着男人,神情鄙夷。

“谁是帮手?”男人不乐意了,“姑娘,不用怕,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滚一边去!”大令恼火地一把推开男人。双目交汇的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来者竟是甄精细。

“是你!”甄精细也认出了大令。

大令上手一拳打来,甄粗细趔趄了几步,扶住墙:“你敢打我!”扑了过来。

眼见着两人打在一起,拳脚功夫显然都不是泛泛之辈,三个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大个回过味来,拉着两人跑开。

甄精细急了,大吼一声“谁跑谁是孙子!”扔下大令,追了上去。

大令朝着甄精细的背影大喊:“臭蟊贼,别再让我看见你!”

“狗咬吕洞宾!”黑暗中传来甄精细的喊叫。

高大霞不愧是开过饭馆的厨娘,没用多大工夫,炕桌上就摆满了各式诱人的菜肴。

“太丰盛了,谢谢。”傅家庄感谢着高大霞和刘曼丽。

“也算不上丰盛,傅大哥,革命这些年你遭了不少罪,到这里就是到家了,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大霞就会包海菜包子,别的拿不出手。”刘曼丽给傅家庄夹着菜。

高大霞看了刘曼丽一眼,把到了嘴边的不满又咽回去。

“傅大哥,喝点小酒?”刘曼丽热情地望着傅家庄。

“喝什么,都怪累的,吃完饭早点睡觉。”高大霞不快地回应。

“喝酒解乏,睡得踏实,我去拿。”刘曼丽全然不在意高大霞的反应。

傅家庄连忙拉住刘曼丽:“不喝了吧。”

刘曼丽一怔,低头看着傅家庄的手,脸颊绯红,傅家庄忙放开刘曼丽。刘曼丽收敛了心神,看向傅家庄:“你不喝高大霞想喝,是吧?”转头看向高大霞。

高大霞不语,脱了鞋便要上炕。

“她馋酒,在你跟前不好意思说。”刘曼丽推了推高大霞,“大霞,拿酒去呀!”

高大霞张了张嘴,刘曼丽瞪了她一眼,高大霞无奈,朝外走去。

“守平,快和傅大哥吃吧,都这么晚了。”刘曼丽坐到炕上,又要给傅家庄夹菜。

傅家庄拦着:“嫂子,我自己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锡纸袋,打开,是随身带着的黄油。

“怎么,这一桌子菜还赶不上你那猪大油好吃啊。”高大霞拎着酒瓶进来。

“哎呀,这可不行!”刘曼丽尖叫着,“坏东西不能吃,跑肚拉稀的滋味可不好受。大霞你也是,知道傅大哥好这口,就该?点新鲜猪大油。”

傅家庄看看高大霞,对刘曼丽解释道:“嫂子,这是黄油,就这个色儿,没黄。”

“我说嘛,傅大哥这么讲究的人,哪能吃坏东西,高大霞,往后不准你埋汰傅大哥。人家傅大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像你,眼窝子浅,傅大哥,你别挑俺家大霞啊。”刘曼丽回身拿过酒盅,放在傅家庄面前,“我虽然是头一回见到傅大哥,可不知咋着,老觉得有唠不完的话。”

高大霞用力把酒盅墩在桌上,刘曼丽吓了一跳,抬眼瞅了高大霞一眼,又说:“傅大哥在苏联呆过,老毛子都能喝,傅大相辅相成酒量肯定也差不了。”她给傅家庄倒上酒,“大霞,再去添两个下酒菜。傅大哥是贵客,头一回来咱们家,这几个菜不够塞牙缝的,去吧,想做啥做啥,今天我给你放权。”

高大霞指指桌上的菜:“够了,喝两口就该睡觉了。”

刘曼丽不满:“够啥呀够,你就不懂事儿!”

傅家庄连忙制止:“嫂子别客气,这已经很好了,这么些年,我在外面都是风餐露宿热锅冷灶,还真没吃过几顿这么丰盛的晚餐。”

刘曼丽望着傅家庄:“傅大哥,往后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想吃什么就说话。”

傅家庄笑着:“到这里,我还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春什么风,我看你就是来打秋风的。”高大霞不情不愿地起身下炕,顺手端走了盛着一盘油水横流的猪蹄子。

“你干什么?”刘曼丽喊道。

“留着明天吃。”高大霞没好声气。

“明天再买明天的。”刘曼丽也没好声气。

“再买不得钱啊。”高大霞端着盘子出门而去。

“够了够了,吃不了。”傅家庄打着圆场。

“这个高大霞,一回来就跟吃了呛药似的。这就是岁数大了不嫁人的毛病!来,傅大哥,敬你一杯。”刘曼丽端起酒杯。

高守平面露难色:“嫂子,你行吗?”

刘曼丽挥了挥手:“我今天高兴,你别管。对了,守平,你好几年没见你姐了,去陪她说说话。去吧,别让你姐觉得你跟她不亲。”

高守平有些犹豫,刘曼丽一瞪眼:“去呀,你这孩子,不知道心疼你姐啊!”

高守平不情愿地下炕去了,刘曼丽和傅家庄碰下一杯,又给傅家庄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傅大哥自己来大连,可苦了哈尔滨家里的媳妇和孩子了吧。”

傅家庄脸一红:“我还……没结婚。”

“没结婚好,结早了都是拖累。”刘曼丽看着傅家庄,脸上泛着红润。

甄精细一路数着门牌号找来了,他站在刘曼丽家的院墙外张望了一圈,踩着一堆碎砖头爬上墙头,跳进院子,一回头,发觉身后的院门开着一条缝。

甄精细观察着四下,看到了厨房里的高大霞和高守平,再往旁边一间房子里张望,窗户上现出的居然是傅家庄的身影,甄精细惊住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吵闹了一路的冤家,怎么还凑到一起了?

厨房里,高大霞洗着黄瓜,手下使着狠劲儿,好似在与什么人置气,高守平劝着:“姐,嫂子挤兑你,你别不高兴啊。”

高大霞搓洗着黄瓜:“不会,她就那样式儿的,见了生人就人来疯。”

“除了挤兑你几句,她也没说什么。”

“还没说什么?明明是我做的一桌子菜,都成她做的了。”

高守平笑了:“我看,也就嫂子能欺负住你。”

“那是我让着她,不稀得和她一样。”高大霞撇嘴。

“也是。”高守平看见地下的一网兜海螺:“姐,海螺还忘煮了。”

“那得煮了,这东西可不能过夜。”高大霞放下黄瓜,提起地上的网兜,把海螺倒进盆里,看到案板上的蒜头,冲着屋外高喊,“嫂子,蒜头在哪?”

“在厨房呗,你慢慢找。”刘曼丽的声音传来。

高守平指指案板上的蒜头,又指指高大霞,却被高大霞打了一巴掌,又朝着屋外喊:“嫂子,我找不着,你过来找吧,没有蒜头,拍不了黄瓜。”

“我都叫高大霞愁死了,离了我啥活都干不好,七仙女儿的裙子,拖拖拉拉。”屋里刘曼丽下了炕,冲着傅家庄一笑,“你坐着啊傅大哥,我去去就来,咱俩有的是话唠扯。”

傅家庄点头,敷衍地一笑,等刘曼丽出去了,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满了一杯。

甄精细藏在院中央水槽子后面的黑影里,肚子咕隆咕隆叫起来。

刘曼丽风风火火从屋里出来,急匆匆进了厨房,大声数落起来:“没有蒜头,你还偏要拍黄瓜啊!”

高大霞把洗好的海螺倒进大锅里,盖上锅盖,高守平蹲在灶坑前拉着风箱,无奈地苦笑。

刘曼丽在炉台上下找着:“我记着有个独头蒜呀,还能自己长腿儿跑了?

“姐,你别叫嫂子着急了。”高守平看不下去了。

高大霞踢了高守平一眼,从兜里掏出蒜头来。

“高大霞!”刘曼丽一叉腰,“你又四六不着调!”

高大霞陪着笑:“嫂子,你别光和傅家庄说呀,咱俩也三年没见着了,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

刘曼丽一挥手:“我没空,傅大哥还等着我哪,老不回去人家该挑咱的理了。”说着转身要走。

高大霞一把拽住刘曼丽:“就几句。”说着,看向高守平,“你回去。”

高守平咕哝了一声,起身出去。

刘曼丽向屋外看了一眼:“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傅大哥好着急了!”

“你能别傅大哥傅大哥地叫吗?他又没你大。”

“这是礼数,我随守平叫。”

“什么礼数?他叫你嫂子,你叫他大哥,这不乱套吗?我听着别扭。”

“别扭你就忍着。”刘曼丽又看向屋外。

高大霞冷哼一声,一刀劈在案板子上,吓了刘曼丽一跳,惊呼着:“你抽什么疯?”

“嫂子,你对傅家庄,有点过分了。”高大霞沉着脸。

“过分?”刘曼丽抬高了调门,“高大霞,我真是好心赚了个驴肝肺呀,傅大哥可是你和守平的领导,我对你们领导好点儿还有错了?”

“错倒是没错,可就是有点儿……”

“高大霞,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都知道。”刘曼丽不耐烦地打断,“老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还没到门前呢,在家门里就从你嘴里出来是非了。”

“嫂子,你不是寡妇!”高大霞着急地说。

“是不是我说了不算,你哥说了算!”刘曼丽朝天上一指。

高大霞说:“我哥的事会弄明白的。嫂子,傅家庄是我和守平的同志不假,可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能光看外表呀。”

“废话,他穿着衣裳,我能看着里面?”刘曼丽没好气地说。

“你别跟我抬杠,这个人干革命是把好手,可其他事,他不靠谱。”

“不靠谱能当上特派员?”

“我和他坐了一道的火车,这个人油嘴滑舌,胡搅蛮缠!”

刘曼丽摆手:“人家胡搅蛮缠肯定也是分人,碰上我这么贤淑能干、知书达理的女人,他自然会敬上三分。”

高大霞还想再说什么,刘曼丽一抬手堵住了她的话:“快拍你的黄瓜吧。有那闲心先给自己操一操,再拖几年,连老姑娘都不是,直接成老尼姑了。”话没出完,刘曼丽的身影已经飘了出去。

高大霞气得涨红了脸,抡起刀,一刀背拍向菜板上的黄瓜。

黑暗中,甄精细见高大霞揣着盘子去了客房,悄悄起身摸向厨房。一进来,锅台上猪蹄子的香味就扑进鼻子,甄精细抓起猪蹄子就啃,啃了没几口,又掀开大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海螺,甄精细拿起一个,烫得在两手间颠了颠,又扔回了锅里。

傅家庄感觉今晚的酒喝得有些上头,伸手拦着刘曼丽不让她再倒了,刘曼丽碰了下身旁的高大霞:“大霞,你再陪傅大哥喝点。”

“不喝。”高大霞面无表情地吃着饭。

“那陪我喝。”刘曼丽倒了满满当当一大碗酒,放在高大霞面前,见傅家庄有些惊讶,刘曼丽说,“她能喝,喝酒赶上喝水了。傅大哥,你吃你的,别放筷子呀,来,吃菜。”说着,又要给傅家庄夹菜。

傅家庄忙拿起筷子:“我自己来。”夹了一口菜,“嫂子,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不行,我喜欢叫你傅大哥。”刘曼丽盯着傅家庄,“傅大哥长得……太周正了,浓眉大眼高鼻梁,两片嘴唇也是肉嘟嘟的不厚不簿,再配上你这黑漆漆、油亮亮的胡子茬,哎呀简直了……”下意识地抬起身子,伸手要来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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