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三日:纪念照81(2 / 2)

我也希望如此。

离开美术馆之前,我提议勘察队在美术馆这里留下张合影,算是为出行前的合照进行补拍,带有纪念意义。我选了个景色和阳光都还不错的地方,请斯科特帮忙,为我们按下相机快门。

勘察队被记录在这张相片里,没有旗帜,也没有标语,线条简单粗犷的通讯设备与美术馆优美的建筑外形格格不入,我们与这座开满鲜花草木的废墟格格不入。

与斯科特分别后,我们往南方行进,约莫半个多小时后找到了返回海岸线的路,沿着海岸线继续往西南,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了一段小小的回头路。途中,写满祈祷文的巨大画报再次出现,我忽然会认为若干天后,会有各异各色的孢子植物攀上墙壁,模仿起画报上的字迹,书写出属于自然的祈祷文章。

来到新的路段,城市里许多辉煌的建筑都只剩下了大概的框架,大量拥有圆状叶子的植物在这些生着红锈的框架下面茂盛生长。因为纬度原因,十二月的迈阿密已经拥有足够凶狠的太阳,太阳把我晒得有点发懵,头脑里古怪的情绪会在此时变得活跃,它的话很多,说得最多的便是来来回回地告诉我,“如果肯去那些植物底下挖掘,总归会找到几具尚未完全分解的尸体,它们能保持完整不是因为时间宽恕,而是土地已经吃饱。”

古怪情绪带给我的感觉与某种焦虑症结的状况很相似。我在步入工作的第三年,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与失衡的日常生活使我患上轻度抑郁症,患病之初,我只有在停下思考时才会在头脑里听到另一个声音,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的病情似乎逐渐严重,几乎是随时都能听到那个不属于我的声音。我也会与之对话,类似于自说自话,这么做的目的都是让那个声音消停下来。

比如我在开车时,它会让我踩油门超车或者大骂某个不讲规矩的司机,而我会以另一种口吻说些“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或是“行了行了,消消气”之类的话;工作的时候更过分,它总要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叫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会忍不住吼出来,叫它立即闭嘴;它在睡觉前是活跃的,絮絮叨叨地和我唠家常,想把我介绍给它的亲戚朋友认识,说我是它的朋友,亲密无间的朋友。

而我只想把它赶出我的头脑。

古怪的情绪让我体会到了当年的感觉,不过还没那么严重,它只会在我放松的时候跳出来,有时对我嬉皮笑脸,有时则严肃认真,不过在讲到地面上的东西的时候,它往往都是不苟言笑的,仿佛在极力向我表现——它没开玩笑。

而我则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固执,坚持把它当做自己在无聊时的胡思乱想。

巫清华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拽了回来,我没听清,反问一句:“什么?”

我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投来,又似乎不止这么点目光。他们的目光带着来自审讯的压迫感,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于是立刻解释道:“我刚走神了,不好意思。”

“需要休息吗?”关涛问。

“不需要。”我拒绝道。

但额头上的汗珠出卖了我,关涛还是命令队伍停下休息一会儿。巫清华指着几栋位于斜前方的建筑之间,重复道:“我眼神不太好,那应该是松树吧?”

顺着巫清华手指的方向,我发现了几棵呈倒立雨伞状的松树。

“它们颠倒了过来。”维斯特不确定地说。

“要去采样吗?”约翰问。

巫清华回道:“你们先休息,我自己去就行。”我还记得刚见到巫清华时,他的脸瘪的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黝黑的皮肤表面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但如今他的面色又红润了些,脸上的皱纹也被填平许多。

“巫博士,您的气色不错。”我笑着说。

“可能是氧气充足的原因,胸口也不闷了,比在方舟时舒坦多了。”巫清华回答。

等他回来,我们再次启程。我爬上过一辆大巴车,站在车顶向远处眺望,余下的公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从车顶跳下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朝车窗内再次看了一眼,和先前的景象一样,车内座位上堆满了被白骨贯穿的白骨。

队伍在下午的时候抵达了迈阿密海湾公园,若不是约翰提醒,我们还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应该是在我工作的第六年,我曾来到过迈阿密出差,为了调查一家跨国公司是否有出卖国家重要信息的嫌疑。工作结束后,当地的朋友带我来到过海湾公园,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眼睛见到的海湾美景,耳朵听到的来自于露天剧场的摇滚乐和疯狂的呐喊。

今时不同往昔——我只有这一个感悟,我在无数的废墟中看不到半点属于海湾公园曾经的影子。如小山般此起彼伏的废墟曾是临海的高楼大厦和奢华酒店,壮观的广场花园里一片死寂,原本终日热闹的庆祝场所如今空无一人,死气沉沉。

勘察队被布满杂草的废墟荒野团团包围,同时包围我们的还有无边的寂寥。

我们需要在太阳落山前穿越这片废墟,并找到扎营场地。这一过程极其漫长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回忆于我而言是不错的选择。

我喜欢在废石堆与枯木枝上跳来跳去,也曾在初中的时候参加过社区组织的越野比赛,我是那场比赛里的唯一的女孩,这估计也是我被其他女生视作怪咖的原因之一。因为性别差异,我的体力与其他选手相比差了一大截,在比赛中被每一个超过我的男孩子回头嘲讽。我好像是最后一个抵达终点的,我才刚到,已经分派别聚在一堆儿的男孩子们就发出一阵哄笑。我仍记得那些幼稚的脸,那些脸上有嘲笑,有疑惑,有同情,有不屑。

但我依旧是这场比赛的常客,每年如此,直到大学毕业离开家乡。如我先前所说,我是个在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之间摇摆不定的人。现在还要再补充一句,我是个不太在乎他人看法的女人,也会常常把倔强与执拗的差别弄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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