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姐不嫁人_分节阅读_第65节(2 / 2)

  黑暗终于没有再次迅速将她俘虏。

  “看天色,今晚就能到了,刘老板也能到吧?”

  “是明天一早,走丞相坟那条路,你知道吧?”

  “知道,他在隔壁县城嘛。”

  丞相坟,于曼颐也知道。她瞪大眼睛,试图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于家所在的乡下没有刘老板,他们那儿没有刘姓的人做生意,所以刘老板是……

  于曼颐压抑住了嗓子眼里的惊叫。

  刘丰盐。

  是刘丰盐!

  她想起了上次那黄包车老伯所说的——于家赔光了彩礼,二妈便将于家大院赔给了刘丰盐。所以他们现在要去……

  于曼颐绝望地闭上眼。

  她为什么又要回到于家大院,她为什么就逃不出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分明已经见证了三妈的疯,三叔的残,于老爷的痴,和一场遮天蔽日的大火,为什么又入主了新的主人,为什么这些人杀不干净,又阴魂不散!

  咬破的手腕不顶用了,血慢慢凝固,黑暗从脑子里再度席卷过来。于曼颐尽力睁大眼,眼皮却控制不住地粘合。马车飞驰,碾过一块碎石,颠得她身体狠狠往起一弹,撞在车座的底板,又砸回车底。

  在这个再次昏迷的瞬间,于曼颐脑海里浮现了最后一个念头:宋麒呢?宋麒怎么样了!

  然而她没有时间想更多。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马车不见了,于曼颐周遭,已经全黑了。

  药效终于过去,于曼颐可以移动自己的四肢。她尽量让瞳孔适应眼前的黑暗。但这不是正常的黑,她显然被关在了一个漆黑的密闭空间里。她的手脚依然是被捆着的,于曼颐滚动身体,去撞击身旁的东西,碰了两下就感觉到了——这是于家以前祠堂的柜子。

  她对这地方太过熟悉,因此识别出来并不困难。但是那柜子上分明摆放了许多牌位和祭品,一撞就会咣当只响,现在为何毫无声息呢?

  于曼颐在黑暗里意识到,是刘丰盐把于家祖宗的牌位都丢弃了。这祠堂现在灰尘密布,无人使用,与一个库房和牢房也并无差别。

  她还想再试着动动手脚,但祠堂门外忽然传来了一种奇怪的脚步声。这不是正常人走路的声音,而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拖着,拖着,拖着……

  “咣当!”

  门被对方狠狠推开了。

  星光终于透过打开的外门洒进祠堂,与星光一同的,还有于家屋檐底下点起的诡异的红色灯笼。刘丰盐来接亲的前一天,这些灯笼就被点亮了。这一天,他们又把灯笼挂起来了。

  好奇怪,门开了,是应该有人进来的,起码要看到一个人影,可是于曼颐什么都看不见,门外空荡荡的,像是鬼把门打开。

  她的视线就这样从上往下地落,一直落,落到一个距离地面只有半米多高的地方时,她终于看清了一颗蓬乱的头,和一双满是恨意的眼。

  她在这个瞬间恢复了所有的力气,用脚蹬着地面,疯狂地向后退,退,一直到后背“咣当”一声撞上柜子。而那个坐在地上的人手里拎着一根棍子,一言不发地爬过了祠堂的门槛,又用五指撑着地面,一点点地把自己挪了过来。

  于曼颐无声地流泪,像是见到了恶鬼。那恶鬼冲她咧着嘴无声而癫狂地笑,笑到自己也流下两行眼泪。

  他用被火燎过的、接近失声的嗓子和她说话。他要说清楚话并不容易,每一个字吐出来,喉咙都像是在遭受刀刮,可他还是要说,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在仇恨里浸透了。

  “曼颐,这不是我的好女儿……”

  “曼颐!!”

  话音方落,他就抄起那根棍子,往于曼颐膝盖上狠狠一击。

  昏迷时她的身体对一切都很迟钝,如今药效退去,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如此清晰剧烈。于曼颐尖叫一声,屈身侧躺,感到膝盖骨被打裂了一般疼起来。

  “疼不疼?曼颐,疼不疼?!”

  三叔又开始笑了,他已经疯了很久了,他在癫狂里仍然铭记着仇恨,如今他的仇人终于回来了。

  “那天房梁砸下来,我,也是这样,疼了一夜啊!”

  那房梁显然不止砸断了他的腿,他连嗓音都变得怪异的尖。于曼颐尽力将身体蜷缩起来,感到那棍子砸在自己胳膊,后背,以及最刁钻精准的膝盖处。

  她不愿尖叫,她不愿意在这样的人前表现出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就只能狠狠咬着嘴唇,将所有声音都合着眼泪吞回去。

  左边膝盖以下的腿在剧痛中逐渐失去了知觉。

  “还好,还好……”三叔忽然停下手,喃喃自语道,“我在火车站看见你了,哈哈哈,我在火车站,我看见你了!他们把我赶走了,可是我看见你了!那辆火车是去上海的——去上海的火车啊!原来你哪也没去,就躲在上海啊!”

  于曼颐双眼紧闭,想起了她坐火车最后一次离开绍兴时,站台上的嘶喊声与工作人员的驱赶。

  “我在镇上,我怕也要爬回来啊!我爬回于家找了刘老板,我告诉她你就在上海啊!”

  “哈哈哈哈哈,曼颐,刘老板将库房还给我住了,我不用睡在桥洞底下了,我又有地方住了,哈哈哈,我不用淋雨,挨饿,给人当成乞丐打……于曼颐!”

  他声音骤变,突然从地上爬过来,双手掐着她的脖子质问道:“你要过饭吗?你被人当街打过吗?你穿得漂漂亮亮,在上海做起好好小姐了——呸!你个臭婊子!”

  他疯了,手上不知轻重,于曼颐发不出声音,整张脸被憋得青紫,喉咙里咯咯作响。三叔将被烧毁了五官的脸凑近她,怪声道:

  “曼颐,你好狠的心啊。我们不过是要将你嫁人,你就要烧死于家所有人。你说我是最坏的——于曼颐!我看于家最坏的人,是你啊!”

  于曼颐窒息的前一秒,三叔又毫无预兆地将手松开了。

  “不过你逃不过的,”他又用手撑着地,一边往后退一边发出怪笑声,“呵,哈哈哈哈,你逃不过……刘老板派人在上海搜啊,搜啊,到处找你的名字,竟然在月份牌的落款上看到了?商务印书馆……好气派啊……你好有出息……可那有什么用!”

  “你要嫁人,你是要嫁给刘老板的!你是人家下过礼,下过聘书的姨太太,这就是你的命,你逃不过的!”

  “明天一早,刘老板明天一早就到了。这院子里的灯笼都是为你点的,你看看,这双喜字也贴上了……啊呀,我还是他的亲家呢,那我那库房里,是不是能多要一条褥子了?”

  三叔双手撑着在原地转圈,为一条尚未兑现的褥子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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