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姐不嫁人_分节阅读_第67节(2 / 2)

  她在这一刻忽然认出这个将她从黑暗里拖下田埂的人是谁了。

  然后她就醒过来了。

  病房里安静得不正常。

  她此前也来过医院,这是一个嘈杂吵闹的地方,走廊里永远有人窃窃私语,房间里也充斥着争执和哭泣。可是这个病房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是从医院里拆分出一块独立的空间,安静到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复存在了。

  于曼颐身上不疼了。她微微转动脖颈,而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病床旁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攥着她的手腕,微笑地看着她。但是他这次一点也不用力,也没有像之前每次攥着她时弄疼她。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又任凭于曼颐从病床上弹坐起来,扑过去抱住他。

  她的情绪在一瞬间很激动,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向宋麒告状,就像她之前每次向他告状一样。她说三叔的傻,说刘丰盐的坏,说齐叔的洞若观火,也说麒麟的通人性。她还说了那绳结多绕了两圈的解法,又说自己抬枪杀人时,听到他在她身后的呼吸声,就像是他在指导她打靶。

  她说了那么多,可是宋麒一直不说话。

  他只是抱着她,等她在自己怀里哭完了,又把眼泪都擦到他肩膀的衣服上。他用手慢慢的抚摸她的头发,又轻拍她的后背,让于曼颐倾诉了这一程所有的委屈和疼痛。

  于曼颐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只有她在喋喋不休。而且她觉得奇怪,因为宋麒衣服上熟悉的味道消失了,连他以前偶尔被她发现的烟味也没有了。

  她在这种不正常的安静中感到了忐忑和恐惧,又在宋麒怀里将头抬了起来。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垂着眼睛,又温柔又包容。

  他好奇怪啊,他居然穿着那身黑色的学生服……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衣服了。

  于曼颐慢慢撤开了身子,开始打量他。她发现宋麒的五官似乎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比现在更年轻一些,也更干净一些,没有了后来的深沉和疲惫。他左手轻轻握着她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替她将最后的泪痕也擦拭干净。

  于曼颐开始觉得焦急——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不是最爱说话的吗?伤成那个样子还要说她补服成精,指着她的旅舍质问“这也是人住的地方”——他怎么能忍住这么久不说话?

  她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光顾着自己倾诉了,于是她不再叙说什么,转而问到:“你今天会一直陪着我吧?”

  她这个尝试是正确的,宋麒的嘴唇终于动了。但是他的声音也不像是从他身体里传来的,而是直接从于曼颐耳朵里响起来。

  “曼颐,不行了,我很快就要走了。”

  于曼颐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怪异感。她为了压制那种奇怪的感觉,立刻开始发脾气:“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陪着我,你要去哪里!”

  她以往不开心,宋麒嘴上说着不行,其实很快就会顺着她的意思来。可这一次他好像没什么办法,他叹了口气,还是攥着她的手,轻声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今天……今天是我把你拉到田埂下面的那一天。三年过去了,我又回到了同一天。”

  于曼颐面露不解:“你在说什么呢?”

  “我很难和你解释,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曼颐,有个人告诉我,我那天……本来是应该死的。”

  “荒郊野外,田埂下面,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有吃喝,我很快就要死了。那个人都在领我离开的路上了,结果等他一到,他发现,我不见了。”

  “他气急了,是谁在和他抢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是一个困在戏园子里的小封建,把我抢走了,把我藏在地窖里,害得他找不着我了。”

  于曼颐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这些话,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地下落——宋麒是最讨厌封建糟粕的,他连于曼颐去给游筱青上坟的说辞都很不认同。他现在在这里说什么?

  “可惜现在三年过去了,他又想起了我。等他再一回来,发现真是了不得,那个小封建变成了这么厉害的女人,会用枪,会骑马,还做了好些厉害的事。他觉得这三年的阴差阳错倒也不算白错,只是……我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

  于曼颐流着眼泪去抓宋麒的袖子,发现已经抓不实了,抓不住了。

  “那天的确是贺处长把消息泄露了。有人看到我们开始疏散学生和工人,剧场外就开始扫射……我这回没逃过。这个在田埂底下把我漏掉的人,这回终于抓着我了……不过我和他说了好长时间,你也知道,我是最会诡辩的。终于,他答应让我再和你见一面——还好有这一面,不然你受了这些委屈,再去找谁哄你呢?现在应当不委屈了吧。”

  “委屈的,我还是委屈的,我还得哄好长时间才能哄好。”于曼颐固执地说。

  宋麒的神色里露出了一些内疚:“还是委屈么?可是我时间不够了。我还有话想和你说,如果再哄你,我就说不完了……”

  “不行,我还是得说我要说的事,总不能什么都由着你性子来。”

  他的衣服变得更浅了,浑身上下,只有肩膀和胸口的地方还有实感,于曼颐就只能紧紧抓着那些地方。但很快,那些地方也开始握不住了。

  “第一件事,”宋麒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我那天说,你要只喜欢我。我想了一下,改主意了。曼颐,你可以喜欢别人,可以喜欢任何人。你是彻底自由的,你不属于于家,也不属于我……你想做什么事,想爱什么人,都是自由的。”

  “谁说我要喜欢别人了!”于曼颐一边哭一边坚定地否认,“我就是喜欢你,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我怎么会喜欢别人呢?你不许这么说,你还是要说,我必须只能喜欢你!”

  然而宋麒甚至没有时间再和于曼颐辩驳。

  他继续说:“我走以后,你得好好吃饭,睡觉,买衣服,骑马,画画,重视自己的天赋,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是我见过最勇敢也最有才华的人,你以后会比我做更多事,取得比我大得多的成就。”

  “你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做啊!”于曼颐大哭着问。

  “你当然可以做,”宋麒这回多说了一句,“刘丰盐不就是你一个人杀的吗?我把该教的都教给你了,只要别怕,你什么都能做成。”

  宋麒想了想,又抬起头,最后嘱咐道:“最后一件,你还是得多陪陪我姑妈……她不会因为我不在了就不认你,所以你也不能不再联系她。不然以后,就没人叫她姑妈了。”

  这寂静的地方终于传来了除了他们说话外的别的声音,于曼颐循声望出去,看到一只黑色的飞鸟落在窗外,正扑腾着翅膀。

  “你也会变成那个吗?”于曼颐控制不住地开始哭。

  宋麒却开始笑:“我是人,我怎么会变成飞鸟?”

  “我以为你会变成飞鸟,你变成飞鸟还能来看我。”

  “我确实会回来看你,我要检查你有没有做到答应我的这些事。你或许会有一些感觉,但你恐怕看不到我。”

  “那我以后都看不到你了吗?”

  宋麒想了想,回答她:“在尽头吧。在尽头的时候,你应当能看到我。”

  “那我可以提前去尽头,我明天就可以去尽头。”

  “不行,”宋麒脸色微变,这句话说得很严格,“我帮你问了,你很长寿,你能活很久。你必须活到真正的尽头,我才会去见你。你要是提前来了,我就不见你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