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绾娘有怨(五)89(1 / 2)

王富贵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从前的事了。

那时候,王富贵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学徒,整日拼了命讨好师傅,看人脸色才能勉强过活。

他头一次见绾娘,是酿酒的大师傅领着她到酒坊,点头哈腰地让她认人:

“都抬起头,挺直腰板!曲家花了银子买你们回来,不是叫你们吃白饭的!

这是咱们曲家酒坊的大小姐,曲绾。

以后啊,这酒坊,老爷迟早是要交到大小姐手里的。

你们心里头都清楚明白些,日后要替哪个做事,机灵些。

若是谁不长脑子,讨了大小姐的嫌,也不必老汉撵你出去,自己个儿卷铺盖滚蛋吧!”

王富贵是逃难到定远的。

家里头,爹、娘还有二弟都饿死了,就剩下他一个活人。

这一路上饥寒交迫,他早就养成了低头看人的习惯。

王富贵模模糊糊记着,自己等其他人叫完人,才敢偷偷抬起眼。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下巴尖尖,眼睛弯弯,里头像是泅着一汪子清泉,嘴巴也小巧玲珑,跟春三月里成熟的山樱桃似的。

大小姐可真好看啊。

王富贵没敢多看,很快低下了头,瞅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草鞋发呆。

结果曲绾走到他跟前,忽然停下来,淡淡问了一句:“你就是王富贵?”

声音好听的跟黄鹂鸟儿似的。

王富贵脑子一团浆糊,只忙不迭点头。

那会儿他什么也没多想,就觉得大小姐生的好看,跟画上的仙女一模一样。

——那是王富贵第一次见曲绾。

在酒坊里做活,磨人又需要下苦工。

早上天不亮,鸡还没起,王富贵就得爬起来,跟着师兄师弟一起,从粮库里一袋一袋搬粮食。

半人高的麻布口袋,里头装满了沉甸甸的粮食,只能靠人力,一包一包扛到灶房去。

天上太阳毒辣,晒得人喘不过气,稻壳透过麻布扎在脖颈上,又疼又麻。

绑口袋的麻绳粗粝,刮在肉上生疼,背上一个晌午,第二天后背上就青青紫紫一大片。

王富贵生的瘦弱,底子也差,往往扛上个三四趟,就觉得眼皮儿打架,看天的时候黑蒙蒙一片。

但他还得干啊。

他是曲家买回来的,不干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曲家酒坊里头的学徒,大都是相邻几个县城人家送来的,全都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只王富贵一个年纪这么大的。

酿酒师傅呢,瞧不上他,又听人说逃难的人身上长虫子,就找了个剃头匠,把王富贵头发剃的坑坑洼洼。

其他师兄弟总叫他“疤瘌头”,还拿这事取笑他。

他们白天把重活扔给王富贵,夜里,还总让他做些倒尿壶,冲屎盆子的脏活。

有一回,他蹲在地上洗尿壶,正好瞧着曲绾从边上过。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绸衣裳,一头乌黑的发挽了个好看的模样,头发上还插着两根金簪子,上头的小花一晃一晃。

富贵的叫人不敢看。

王富贵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忽然就难受起来。

他挺直腰板,把尿壶藏在身后,偷偷用眼睛去瞧她。

他有点害怕,怕曲绾看见自己在这刷尿壶。

但心里头又有点小算盘,想着曲绾能像上次一样,再叫一句自己的名字。

可谁知,这回曲绾却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皱着眉,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就好像,王富贵跟路边的一根草,一块石头,一条树枝没什么差别。

王富贵盯着曲绾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他原以为,曲绾跟别人不一样。

可到头来,还是一样瞧不起他。

所以自那以后,王富贵心里就总憋着一口气。 他想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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