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港(1 / 2)

  回北京的时候是徐桁川主飞,陈嘉予乐得在旁边管执行检查单和无线电。拨入进近的频率的时候,他有过大概一秒钟的期待,但是听到那边不认识的声音的时候,便知道了他也没那么幸运凑巧,不是每一次都能赶上方皓。他不认识这个进近管制,但是塔台是楚怡柔值班,陈嘉予落地以后就多问了她一句:“今天方皓在塔台吗?”他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个到底是有什么计划,只是那个时候,他真的有冲动想去问,这句话就冲出口了。

  楚怡柔回答说:“不在哎,今天他值小夜班。有事吗?”

  陈嘉予想,他有事吗,那自然是没有什么确确实实的事。可是,他倒期盼着能和方皓聊聊天,也许对方会像当初自己安慰他雷达事故那样,也知恩图报,安慰安慰自己。可是,不凑巧就是不凑巧,方皓明显不值班,他也不可能原地等两小时等他上班,然后让急着交岗的方皓陪自己聊闲天,这太不现实了。况且,那样的话,就真的太明显了。

  他只好对楚怡柔说:“没事,想起来个事,我私下跟他说吧。谢谢小楚。”然后断掉了塔台的频率。

  飞香港体力上不算累,和飞广州没差别,但是对于他来说是精神太累,从头到尾绷得很紧,容不得一点差池。还好,陈嘉予想,和自己搭班的是徐桁川。

  飞行员被训练去信任飞机,信任机器,信任仪表。他们可能会重复一个平安顺利的从起飞到降落的过程上千次,但一个小小的故障可能就会颠覆之前所有的训练、固有习惯和对飞行的认知。

  很多机长副机长飞行经验五六千个小时,但这五六千全都是安全小时,而遇到事故的训练小时数相比之下少得可怜。所以,模拟仓模拟各种事故训练才格外重要。即便如此,真的事故发生的时候往往驾驶舱内是混乱至极的——机身大幅度抖动以至于看不清仪表,或者飞机暂时失控发生疯狂的翻转,需要机长强力推杆或者拉杆改出,或者五六个警报同时响,驾驶舱客舱内烟雾弥漫。在这之上,两位飞行员需要搞明白哪里出了故障,然后翻出手册执行这个故障的检查清单。整个过程中,最骇人的并不是这些程序,而是心理压力,知道一百多条人命就拴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上的这种认知。

  其实,陈嘉予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他是好的飞行员,各种考核都名列前茅,从技术项到人际关系方面的考核,他从来没有失误过,在公司里面顶着好多“最年轻”头衔,他升副机长的时候是最年轻副机长,后来升机长的时候,又是最年轻的机长。但是,不说别的航司,就同公司内部,和他一样资质的飞行员不说上千也有上百。比如,身边的徐桁川就是一位。416号航班的力挽狂澜成功迫降,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做对了什么。他只是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幸运而已。

  那天晚上,陈嘉予做了一个梦。他仍在香港迫降,以200多节的速度落地,落地的瞬间前起落架突然折断了,机头重重地拍在地上,一路擦出火星,最后冲进了大海里。海水漫入了驾驶舱,他想出去,想打开舱门,可是他的手臂有千斤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海水漫过自己……

  他从床上弹起来,那一瞬间几乎是被这种憋气和窒息的感觉惊醒的,坐在床上大口喘气了好久,才平复了呼吸。

  成功的飞行只有一种,但是坠毁的方式却有千万种。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关于香港迫降的噩梦了,却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

  他记得很清楚,迫降之后几周,有一天夜里三点多他被噩梦惊醒,辗转反侧难以睡着。他身边,严雨啪地一声打开了灯,睡眼惺忪地埋怨他:“陈嘉予,你能不能别翻来翻去的了,太吵了,我明天还有早班。”

  他当时一句话也没说,起来睡了沙发,或者说躺了沙发一夜。他争不过严雨,他也不想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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