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_分节阅读_第37节(1 / 2)

  闫东楼心中微动:“还请世子指点迷津!”

  世子微微而笑,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公文,抄录的正是先前礼部请求编撰《列圣宝录》的奏疏。闫东楼接过来细细一看,却不觉大为失望:

  “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能有什么效力?”

  不错,国朝敬天法祖尊隆祖训,但先帝终究只是先帝,不能再爬起来嘉奖自己的忠臣;这种编语录的差事虽然重大却繁琐无聊,纯粹属于不得不应付的礼仪性差使,已经很难吸引皇帝的注意。小阁老的失望,本也相当之合理。

  ……不过,天下的大事,不就是在这种例行的公事中埋下的伏笔么?

  世子笑意不变:

  “只是按部就班的修,当然没有什么效力。但如果再稍微添一点内容呢?”

  “添什么?”

  “《列圣宝训》,记载的当然是历代先帝的语录。但我翻阅了礼部的存档,却发现如今修撰的只有武宗皇帝及孝宗皇帝的舆论,似乎还差了一位先帝呢……”

  “差了一位?”小阁老微微一愣:“孝宗武宗到当今圣上,这不是刚刚好么?能差了谁……”

  一言未毕,小阁老的脸色忽然变了。他怔怔出神片刻,声音有些发飘:

  “你,你是说——”

  “我是说。”世子轻言细语道:“还有圣上的生身父亲,皇考兴献皇帝,至今都没有编撰宝训呢。”

  虽然心中已经有隐约的猜想,但骤然听到这毫无疑义的肯定句,小阁老心中依然荡起了千万狂澜,以至于惊愕恍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虽然数十年前皇帝已经打赢了大礼议之争,成功认回亲爹更改统绪保住权威,更得寸进尺追尊亲爹兴献王为兴献皇帝,开启了由庶支倒反天罡发卖嫡脉的万世帝统。但至少到今日为止,绝大多臣子仍然不将这位被硬塞进统绪的兴献皇帝视为正牌天子,顶多算个野鸡候补。

  由于这个缘故,历代先帝所享受到的宗法待遇,这位野鸡皇帝都是一概阙如。他进不了太庙主室,祭祀规格要略次一等,没有正常的谥号,当然也绝不可能有什么人来给他编写语录!

  在大臣们看来,一个藩王能在死后混个帝号,已经是僭越之至,怎么还妄想着要和正牌皇帝比待遇?而在飞玄真君看来——好吧,飞玄真君倒很想给死了的亲爹争待遇,但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争太庙争规格就算了,有没有语录这种小事,实在也留意不到。

  但是,留意不到归留意不到,如果有人贴心贴肠替他想到了,真君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一念及此,小阁老浑身都忍不住发起了抖来!

  奶奶的,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马屁,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巧思!推而论之,天下竟还有这般的鬼才!

  谄媚亦有高低贵贱之分,鄙贱者虚词假意一粉顶十黑;高明者深谙圣意巧妙布置,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而小阁老自负才气,从来都蔑视朝中衮衮诸公如无物,自以为已经在媚上的领域中臻至至高境界,绝非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然而直到今日,他却才心服口服,不能不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了!

  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原来还是他小觑了天下英雄。这样的马屁,就是再花他十年功力,也未必能琢磨出来!

  谄媚之臣惺惺相惜,那一瞬间的敬佩之意真是无以言表。小阁老立时振衣而起,恭恭敬敬向世子行礼:

  “多谢穆兄指点!穆兄大才,当世无匹。在下唯有奉命而已!”

  世子赶紧将他扶起,又口称不敢,连连谦逊,只说是拾人牙慧,断断不敢邀功夺名——当然,这也实在是真话;若以史实而论,这替兴献皇帝编写语录的绝招,还是闫阁老在长久蛰伏后精心磨砺出的惊世一击,所谓十年磨一剑锋刃莫能敌,不仅一举奠定胜局,还直接要了夏首辅一条老命。其构思之精巧绝伦,以至于史书都为之惊叹,称为“冥搜”——只有从幽冥地府里,才想得出这不当人的主意。

  如今这冥搜的主意借壳上市再行发挥,效用自然非同凡响。世子神色不改:

  “小阁老以为如何?”

  “当然是绝妙的主意!”小阁老脱口而出,随即又生出忧虑:“不过,编撰语录是礼部的差事。如今我闫家在礼部的声势,恐怕……”

  先前闫阁老兼管礼部,一句话也就把事情办了。但现在阁老被囚西苑,小阁老又只有个工部侍郎的官衔,名不正则言不顺,事情就麻烦了。

  “不能请几位故旧帮忙么?”

  “倒也可以。”小阁老犹豫道:“但毕竟是外人插手,怕会招来礼部的议论……”

  “这又怕什么?”世子断然道:“为皇上办事,怎么能怕议论?再说了,舆论文字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要占领!先把东西编了再说,看他们能议论什么?”

  横竖编写的语录飞玄真君一定会喜欢。飞玄真君喜闻乐见,你们又算老几?

  至理名言就是至理名言,即使是由穆国公世子这种人尽皆知的癫公说出,依然是掷地有声,直击心魄,小阁老面色悚然而变,立刻就意识到了关窍:

  “世子说得不错,我一定照办!”

  ·

  当然,照办也不是一句话就能了事的。编纂语录是莫大的工程,人力财力处处短少不得,即使已经拟定了方针,具体实施仍然要详细的斟酌。但世子显然是筹谋已久,有备而来,与小阁老深入谈了片刻,又轻描淡写点出了关键:

  “礼部的预算与人力都是有数的,要大笔增添,非得请旨不可;但要是费力请旨再办,恐怕事情就拖下来了,还会叫有心的人捷足先登。我的意思,还是先设法遮掩着消息,先挪用他项预算,做个眉目再向上通传,比较稳妥。”

  小阁老已经是敬服之至,丝毫也不敢怀疑绝顶高手的精妙谋略,于是立刻请教:

  “还要求世子指点。”

  “这也不算什么。”穆祺笑道:“其实,礼部如今就有现成的人力与可以挪借,一点都不费事……小阁老可知道,礼部现在还在编写英宗皇帝的语录么?”

  闫东楼有些惊讶:“现在都没有修好?这都七八十年了吧?”

  “其余皇帝的语录,七八十年当然该修好了。”穆祺漫不经心:“但英宗皇帝的境遇嘛,你也知道,比较——呃——特殊……”

  显然,用区区“特殊”来概括叫门天子的举止,还是太过于委婉与客气了。实际上,编修堡宗的语录训示拖延数十年,早就已经是礼部头一项的烂尾工程,人人畏惧不堪的地狱差事。这倒也不是什么道德压力,而纯粹是实操上面临的爆表难度——简而言之,堡宗的这一辈子,是可以秉笔直书的吗?

  抛开他两次登基的奇闻不谈,抛开远游漠北的轶事不论(事实上那也就没有可以写的了),就算史官昧着良心打算为尊者讳,这活也实在难干。譬如吧,堡宗年幼时曾经在大臣面前与亲爹对答,宣称将来蛮夷造逆,自己必定亲率大军,“讨正其罪”;而彼时群臣响应,都以为堡宗是“神采英毅”、非同寻常,是作为美谈广泛流传的。可如今编写语录,要是真有人敢把这一段给收录进去,那就成了十足的地狱笑话,人类最顶级的阴阳怪气,一切艺术家都创作不出的伟大讽刺作品。

  这年幼时的无心之语,还只是堡宗漫长人生中微不足道的渺小片段而已;实际上,因为叫门天子的一生实在是过于抽象,只要将他前半生的豪言壮语逐一罗列,便会自然而然的成为令人难绷的回旋镖合集,数量之多密度之大,简直到了无语不回旋的地步——其余皇帝也就是一时口滑或者做事不慎,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次回旋镖;而叫门天子嘛,那直接就是在回旋镖上长了个人!

  所以,哪怕是春秋笔法再如何娴熟高明,大儒们也实在没法子给先帝做掩饰——就算化妆术精细得以假乱真,粉饰的总得是个人吧?

  正因如此,一切负责编修英宗语录的官员都非常清楚这一份工作的棘手。这本英宗语录要是能真修出来,那就绝对是本朝永垂不朽的伟大作品,首屈一指的地狱笑话集——真能把经手人送进地狱的那种。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这八十余年以来,所有经手的大儒心照不宣,同时采取了磨洋工摆烂的策略,居然硬生生将期限拖到了现在。要是皇帝不下死力催促,大概他们还能再磨个七八十年,磨到甲方蹬腿为止。

  有鉴于此,世子从容开口:“英宗皇帝的语录实在难修,但又不能不修,所以每年都有银子拨下来。我想,是不是可以把这一部分的银子挪一挪,先将兴献皇帝的语录修出来再说?也省得被外面发觉,抢了先机。”

  小阁老立刻想通了其中的要害,在心下仔细揣摩数遍,觉得建议确凿可行,不由大喜过望。当然,他还是虚情假意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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