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_分节阅读_第59节(2 / 2)

  “因为老夫还要把这个首辅继续做下去!”闫阁老冷冷一喝,不怒自威:“狡兔死,走狗烹!现在这个局面,是陛下重病后无力秉政,不能不搅和各方勉强凑出的平衡。平衡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陛下的身体——老夫明确告诉你,那个李时珍已经奉命进宫诊治,而且明白做了诊断,说陛下的病症不算严重,假以时日必定能恢复。陛下恢复之后,这个局面还能维持吗?”

  闫东楼微微一颤,立刻明白了亲爹的暗示:皇帝身体恢复后必定立刻夺回大权,多半还要勒令裕王闭门读书不得外出,设法摧折当政期间已经壮大的储君力量。裕王退居藩府则清流的力量必然要衰微,到了那个时候,为了维持平衡而强行扶持的闫党就变得万分刺眼了!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清流一旦衰微,对闫党的打击就会接踵而至,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闫阁老已经快七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皇帝给阁老放个假回家抱一抱孙辈,怎么不算是天恩浩荡呢?

  不过,闫分宜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是决计不想领会这个恩典了。飞玄真君不喜欢一家独大的首辅,闫阁老就得给自己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长长久久的维持内阁的平衡,甚至方便他继续进步。而纵观满朝文武,能够担当此重任者,也只有穆国公世子了——血厚防高,人又年轻,就算排资论辈依次晋升,那起码也能在内阁混个几十年的铁饭碗;这样牢不可破的对手,不恰恰就是闫阁老最理想的平衡么?

  政治斗争也是讲究个捆绑销售的,特别是在飞玄真君一朝永无休止的斗蛐蛐大赛中。闫阁老早先蹉跎了十几年,是怎么一飞冲天蒙获皇权青目的?除了他自己能吹会舔甘当皇权白手套之外,还因为夏衍夏首辅权势日甚,真君需要个资历深厚的工具人打擂台;而几年前闫党日益兴盛,才刚刚五十的许少湖便被火线提拔入阁,平白捡到了天上掉的馅饼。

  所以说,一个人的进步速度并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往往还要看政敌的逼格。闫党依靠捆绑夏党上位,清流依靠捆绑闫党上位,循环拉踩向上捆绑,人类社会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疯批饭圈。

  穆国公世子前途无量,难以招惹?要的就是你前途无量!世子向上爬得越高,闫阁老作为平衡工具的价值就越大,越能够坐稳他辛苦舔来的这把首辅交椅,长长久久的为圣上发挥余热。

  这就是宰相调和平衡的长久眼光,这就是多年老官僚有备无患的缜密心计。一群只晓得看眼下利益的庸手,如何能体会阁老的苦心!

  “圣上谆谆教诲,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修道如此,做官亦如此。”闫阁老淡淡道:“什么都想和和气气你好我好,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总归还是要斗一番的嘛!既然总归要斗一番,为什么不挑一个合适的对手呢?”

  闫阁老当政这么多年,也算把朝局看了个清楚。就算清流一时衰退,皇帝也必定要扶持其余新人和他打擂台。打擂台倒也没有什么,怕的是新人不知好歹不讲武德,骤然幸进之后热血上头,悍然与他这个老前辈斗得昏天地暗日月无光,将朝廷一撕两半彻底分裂,最终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小斗怡情大斗伤身,要是斗到连大道都磨灭了,闫阁老还是自己告老算球了。

  在这方面,世子也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到现在为止,那姓穆的小子也就是当场发癫给老前辈下过几次面子而已,但忍辱负重本为官场之常态,只要彼此心有默契能控制住斗争的烈度,那么这种关系仍然是可以持续的。

  这一番话精深微妙,的确是在中枢混了几十年的不二心法。即使以闫东楼的精明狡诈,闻之也不由叹服,只是心中仍有不解:

  “既然如此,首辅为何又要我悄悄的去送股本……”

  “朝堂斗争嘛,就非得你死我活不可?”闫阁老神色淡定:“送一点股本算什么?老夫和许少湖斗了七八年,每逢十五还常常相约着赏月呢。”

  说到此处,纵使闫分宜久经磨砺,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动。实话讲,他与许少湖明枪暗箭的算计了这么多年,但抛开公事不谈,彼此在审美及爱好都颇有相似的地方;即使谈不上心心相印彼此知音,至少也有点惺惺相惜的情分在。如今裕王监国高肃卿声望日隆,清流中旧人迟暮新人上位,许少湖的权势亦有江河日下之势。闫阁老独居内阁抚今追昔,难免有不甚唏嘘的感慨。

  流水落花春去也,他闫分宜拼尽了全力攀附上如今的位置,但内阁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沉舟侧畔千帆竞发,再不是昔日的模样了。想起往日相爱相杀的情谊,纵使铁石心肠如闫分宜,竟也微微有所触动。

  当然,这不合时宜的触动只闪过了一刹那,闫分宜随即恢复了从容,殷殷教诲儿子:

  “我的这些话,你一一都要记住。”

  小阁老恭敬点头,心中大为钦服。他之所以再三劝谏父亲,不愿与穆国公世子为敌,一面是真不想对上这样强劲的敌手;另一面也是余情未了——喔不,余钱未了——直到现在为止,他和世子在海贸上的合作依旧是推行顺利、畅通无阻,甚至靠着什么飞玄真君号震慑蛮夷,收入还有进一步上涨的趋势。在这样一片光明的钱景面前,怎么能仅仅因为一点莫须有的面子问题,就悍然与亲密的合作伙伴翻脸呢?!

  不能拼命呐!拼了命还怎么赚钱?

  正因如此,小阁老多日以来劝说无效,心中不是没有过抱怨的,总觉得是犬父太过倔强,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面子耽搁了自己赚钱的大业。但到了现在,小阁老才不能不心服口服,实实在在的认识到了亲爹的本事——反对世子是工作,亲近世子是生活;明面和世子斗个昏天黑地,难道就妨碍了大家私下一起合作吗?

  不相干嘛!

  闫阁老在内阁中和世子斗争,小阁老在海贸上与世子合作。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一想通了这点,小阁老立时便是豁然开朗,并且心悦诚服了——他这碗水到底还是浅了点,怎么能和闫阁老这种段位的高手媲美!如此深谋远虑的眼光,自己还是要学习一个。

  他恭顺道:“儿子明白爹的意思,一定给几位亲近的大臣都打好招呼。”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闫阁老语气漠然:“我知道,自从我当上这个首辅之后,手下多得是人叽叽喳喳,都说我老了,糊涂了,该做的事情不去做,反而日日和一个小辈为难——他们知道什么?老夫我在内阁干了十年了!十年里我治了那么多人罢了那么多人得罪了那么多人,朝局的事我敢不留个心眼吗?老虎吃了人还能去打个盹,你爹我敢打这个盹吗?!”

  小阁老悚然而起,束手侍立,大受震撼之至;此时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到口中却只有一句:

  “首辅高见!”

  ·

  敲打完毕震慑完毕,闫家父子数日以来的隔阂也一扫而空。正要推心置腹,再聊一聊朝局上至关紧要的某些机密。却听书房外嘎吱一响,刚刚才离去的亲随竟然又推门走了进来。

  首辅密谈时居然随意打断,委实是极大的无礼。但此人毕竟是府中家生的心腹,闫阁老皱了皱眉,并未发作:

  “什么事?”

  “是内阁值房刚派人送来的公事。”亲随惶恐行礼:“说是要请阁老明日裁夺的……”

  “哪里来的公事这么紧急?”闫阁老大为不悦:“老夫今日就在文渊阁当值,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体!”

  亲随小声道:“内阁值房本来也不敢打搅阁老。只是……只是这些公文都盖着什么‘宗藩改革小组’的章,似乎是穆国公世子让送来的……”

  闫阁老:…………

  方才还在以远大眼光高谈什么“倒穆是工作,亲穆是生活”的闫阁老,脸色忽然变得相当可怕了。

  小阁老见势不妙,赶紧起来,大声呵斥这莽莽撞撞的亲随:

  “再怎么样的紧急公文,哪里有这么赤眉白眼就往里送的?还不滚快出去!”

  亲随答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往外走。但在合上房门之前,此人却忽的又想起一事,于是冒险再提醒了一句:

  “好叫阁老知道,穆国公世子还说,他已经把后续的流程都安排好了,只等阁老这边的消息。要是——要是公文拖延太久,怕是有伤朝廷的规制……”

  话还没说完,已经七十出头的闫阁老忽的暴起,以一种少年人的敏捷抓起了旁边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伤你妈的头!”

  ·

  适当的愤怒总是有益于身体健康的,诚哉斯言。

第69章 回响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