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 2)

陈曼仪长得很漂亮,她在一家酒吧唱歌,唱的不好也能收着最高的价格,在那里她遇到一个酒后失意的男人,他给她一百美金,请她唱一首印第安组合“红番吉他”的《always in my heart》(注1)。一夜风流之后,那个男人沉默着在窗前抽烟,窗台上的相框里有一张照片,巨大的石块堆积成小山,孤独伫立在浩瀚的星河的下方。

男人问她这是哪里,陈曼仪说那是高棉的吴哥窟,听说他父亲是那里一个很有钱的富商,说不定会愿意给她出下半生的生活费。

男人听完后嗤笑道:“那里能有什么富商?高棉是东南亚最穷的国家,这个国家打了很多年的战,先是独立战争,然后内战,内战结束后继续内战,人口从七百多万锐减五百多万,随*后又是对外战争,直到去年,在国际的压力下,国内才恢复到和平状态。”

他旋即眼神一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吴哥窟看一看?”

陈曼仪选择跟安明走也是一时冲动,她认为这个男人十分英俊,身上有着放荡不羁的魅力和若隐若现的隐忍,他像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一边强调守序,一边在失衡。

1994年,吴哥还驻扎着红色高棉的军队,联合国官员留在金边,每日敦促国内停战,除了密林中偶有枪声,全国各地都接近恢复到和平的状态。

陈曼仪就这样跟着那个名叫安明男人来到暹粒。

她问他为什么要来,他说因为他是浪子,浪子就应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安明又问陈曼仪为什么答应和他一起过来。

陈曼仪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鸟,叫做无脚鸟,这种鸟终其一生都在飞翔,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会落地,她就是那只无脚鸟。

安明说她在胡说八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鸟,所有的鸟都要停下来休息,如果它们一直飞,不停地在天空上游荡,又怎么会繁衍后代?这种鸟在一开始就灭绝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因为太需要自由,另外一个是太恐惧没有约束的自由。

最后却相遇在这里。

吴哥窟建在一片巨大的沼泽上,山林与湖泊在此交汇,穿过布爬满藤蔓的密林,平原荒莽辽阔,巨大的庙宇残骸就耸立在平原上,庙山重重叠叠,石板上依稀可见残留的刻痕。

上世纪五十年代欧洲曾经流行一个传说,一位传教士声称他在高棉北部密林中发现神迹,十年后,法国人找到这座荒废的古城,当他们发现它的时候,树种已经深入岩层之下,肆意在石墙缝隙中蔓延生长,残颓的庙宇被藤蔓树枝缠绕,战争留下的弹痕深深嵌在石壁之上。

战争结束后,即便形式依然动荡,但来往吴哥的旅人已经多了起来,他们在执抢人员的注视下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这里本来不是什么适合长期停留的地方,而且见到的只是一大堆石头。

懂过去那段历史的的会觉得这很赞,不懂的也许会觉得石头堆还算得上好看,也就仅此而已,除了国际上那些停留在这里的文化遗迹修复师,谁都没办法讲出更多神乎其神的话。

陈曼仪从踏入这里的第一步开始,心中不由涌起巨大的震撼与恐慌。

她震撼于这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和落后的国家相比,这处遗迹是如此的灿烂辉煌,就仿佛这一瞬间......一瞬间间犹如从沙漠踏足绿洲、从混沌的蛮荒进入灿烂的文明!

安明站在他身边,正仰望着石窟顶上雕刻的三千仙女像,精美的线条飘逸灵动。

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黄土之上只有风的声音,穿越倾颓的古庙,吹得叶子哗哗作响。

“国王使用30万工人和6000头大象来建造吴哥窟,只用了三十年就建造完成,比起欧洲那些花费几百年都未修建成功的教堂,吴哥窟是真正的神迹。“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本地向导介绍道。

曼仪问安明想到了什么,安明说:“中国有长城兵马俑,埃及有金字塔拉美西斯神庙,都是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却没有用上很多年就修建完成,和其他那些知名的文明遗址相比,吴哥也算不了什么,它是很美丽,但在历史的长河里,它也只能算是沧海一沙砾。”

陪他们一起来的向导忍不住笑了起来。

曼仪问他笑什么。

他说:“没有长城兵马俑,中国依然是一个强大的东方古国,同样没有金字塔,埃及作为北非霸主也不会寂寂无名,但没有吴哥,就真的没有人会听到高棉的声音。对你们来说,文化古迹太多没有什么是特殊的,但对我们来说,吴哥窟的的确确是高棉人的骄傲。”

曼仪的心就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上去一样,透着细密的疼痛。

他们漫步在长满灰褐色的台阶上,沿途路过多断肢残臂的神像,有些是因为时间太长,没能熬过风雨的摧残,还有些是在殖民与战乱中遗失的。

陈曼仪落在后头,她身边走着那位本地向导。

那真的是一位本地人,剧组从当地请他过来参加拍摄,他没有任何演艺经历,在镜头面前显得十分局促。

“您是暹粒人?”曼仪问。

“是,是的。”

“您在这里很多年了吗?”

“我从生下来就住在这里。”

“您认不认识一个人,他叫陈升红,据说也是暹粒人,十分富有。”

向导瞪大了眼睛,脖子胀得通红。

“他......他......”

“你认识他?”陈曼仪呆住。

“听过。”

“他在哪里?”陈曼仪焦急地问道。

向导低下头:“他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过去死过很多人,他也是那些人之一。”

陈曼仪没有说话。

风声更大了一些,呜咽着穿过石墙。

“您认识他?”

“不,不认识。”陈曼仪说,她低下头,任由烈阳晒在自己的头顶。

吴哥王城中央是巨大的须弥山,金刚佛塔耸立,1860法国人亨利乘坐水上竹艇从泰国的尖竹汶府到达高棉,自金边一路向北来到这处密林,在丛林深处他发现了这处瑰宝,回到巴黎后他公布了自己的周游手迹,从此吴哥才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样恢弘的神庙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废弃,恰恰是高棉的国王不再留恋它。

曼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心里其实谈不上为那个陌生人而悲痛,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连他的名字都是刚刚才知道,无论生与死他在她的生活中能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怀着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这些话可以对谁说,对安明讲当然毫无意义,她和他认识不过几天,他们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肤色同样的脸,但是实际上根本不一样,这种巨大的差距只有曼仪站在庙山下才能明白。

如果一定要说,她选择把自己的心事讲给树洞听。

“你在说什么?”安明远远看到了曼仪的动作,他走过来,随意地问道。

“我在说这里真美,如果有机会,我以后还想再来一次。”

“这还不简单?”安明失笑,“想来就可以过来。”

“哪有那么简单。”曼仪淡淡道。

他那一句想来就来,她母亲终其一生都没有等到。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