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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诚耳朵上浮起一抹明显的红色:“以后我可以送你。”

能得到盛嘉宜这样出了名的大美人的崇拜,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盛嘉宜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笑:“长话短说,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她把那杯Masala Chai往他那边推了推,茶饮混合着浓重的姜黄味冲进两人的鼻腔。

“我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谢嘉诚的眼睛里写着疑惑和不解。

“如果这样拍下去,这部电影可以拍一年、两年......谁知道郑导要拍多久呢?”她轻声道,“我们要一直呆在这个垃圾堆里,这里过去是红灯区,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是我危言耸听,就算是华人黑|帮,也始终不进这栋楼,不是因为它很好,而是因为它很不好。这种环境呆久了,我担心自己的精神都会恍惚。”

终年不见天日的楼宇,复杂的地形,黑暗的角落里潜藏着无数不知身份的异乡来客。

“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并不好吗?”盛嘉宜忽然伸手,握住谢嘉诚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谢嘉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等他与她对视时,就发现她的眼睛里跳动着微光,她微微偏头,苍白的脸颊被黑发挡住一半,美得触目惊心。

“你太正常了,演戏要疯癫一点。”她淡淡道,“你一点都不孤独,但是你既然都没有女友,有说明其实你还是很孤独的嘛。”

谢嘉诚都快听不懂她说话了。

“郑导写剧本啊,其实翻来覆去人都差不多,你这个角色跟我上一部演得那个角色挺像的,他就爱安排一些这样的桥段,移民、底层社会、城市、荒野、各种颜色的霓虹灯光,他也是个移民,你知道吗?”盛嘉宜不管谢嘉诚的迷茫,自顾自问道,“谢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推荐你来代替程先生吗?”

这个问题,郑安容同样问过。

在排除年少时的偶像、长相过分英俊、没有合作过等诸多不那么重要的理由后,盛嘉宜的回答是:“除了良西哥之外,说不定只有他能理解你那套移民孤独论。”

她现在面对谢嘉诚,也是这样讲:“因为你其实很适合阿星这个角色,虽然你和他的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他是个菲律宾来的偷|渡|客,你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大少爷,但是你们其实本质上都还算差不多,对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其实也底气不足。

谁都不知道谢嘉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嘉宜也只是因为常常看他的节目和采访,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敏锐感觉到他身上那微弱的敏感的气质。”

“你觉得我演的怎么样?”她问他。

“......很好。”

“哪里好?”

“感觉。”

“不是感觉,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盛嘉宜吹了一声口哨,像个女流氓一样问前方躲在角落里皮肤黝黑的卷发男人,“bro,what brings you here”

谢嘉诚吓了一大跳,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后头的阴影里原来一直有一个人,那个人缓缓走出来,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问问他为什么来这里?”盛嘉宜朝着谢嘉诚抬了抬下巴,大厦里的空气不流通,她有些燥热,伸手把自己的长发绑成一个马尾,露出纤细的脖颈。

谢嘉诚看起来有些踌躇,他应该没有同三教九流的人打过交道。

盛嘉宜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港币,放在桌上,继续用英语道:“He's going to shoot a movie and wants to use your story.”(他要拍戏,想借用你的故事)

这张钱,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有时候当一个体验派演员,也不需要多复杂的方法。”盛嘉宜对谢嘉诚眨了眨眼睛,“希望我们不要把时间一直浪费在同一个地方,谢先生,你也不想看我崩溃吧。”

在盛嘉宜的金钱诱惑下,谢嘉诚听到了此生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

这个叫做Kofi的男人出生在索马里,有一天一颗从天而降的火箭|弹结束了他全家的姓名,唯独留下他一个人,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艘不知名的小船上,伴随着洋流,他在夜色中登岸,然后来到这里。

他相信一定是有神迹发生,进入重庆大厦后,他选择在一家同乡开的廉价收音机店里工作。

“你没有居留证?”盛嘉宜平静地问他。

“no,no.”那人嘟囔,“police come to check and i will run......”(警察来了我会跑)

“你想过出去工作吗?”盛嘉宜指了指外面的方向。

那一个瞬间,谢嘉诚确信,他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此前在盛嘉宜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神情。

有渴望,但不尽然。

Kofi摇摇头:“no.”

“他不会想走的。”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盛嘉宜才转过头,冷淡地开口,“出去了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没有居留证,这里就是他最好的安生之所,外面那么大,那么陌生,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地?”

“我......”谢嘉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清楚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从小在高端社区长大,念学费高昂的私立中学,课余时间都会用来练习壁球和保龄球,他还要学钢琴与小提琴,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了乐器,所以他在出道后很容易就学会了一些编曲,成为所谓的创作型歌手。

“你现在知道了。”盛嘉宜站起来,去柜台前结账,她没有让谢嘉诚在这个地方发挥他的绅士风度,“我觉得再多问一些人,你也会得到差不多的答案,其实他们在这里应该挺挣钱,倒卖盗版货物的利润可不低,我猜阿星的想法应该和他差不多,你就照着他的样子来演就好了。”

她欢快地跑去隔壁店铺买了一只样貌古怪的猫咪公仔,塞给谢嘉诚:“给你,谢先生。”

“这是为什么?”谢嘉诚捏着手中那个玩偶,猫咪做工粗糙,鼻子都缝歪了些。

“外面的玩偶都太精致也太好看了,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就能想起来。”盛嘉宜的目光落在那个公仔上,“我们在世界的中心,也在世界的边缘。”

中环有一条全世界最长的户外扶梯,全长八百多米,连接山脚商业区与半山。

从1990年开通这条电梯以来,人群络绎不绝,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从这条扶梯路过,早晨乘坐扶梯办公,傍晚在沿着上行的扶梯回家,他们彼此或许并不熟悉,但早已经在人海茫茫中相遇过千万次。

渐渐,电梯两边因此建起色彩各异的商铺与酒馆。

阿may常常乘坐这条电梯,来往于人群之中,她到处漂泊,四海为家,每日要打四五份零工,偶尔也会从事一些不那么正当的职业——因为这样来钱更快,阿may很需要钱。

她知道每天天桥下等车的那个警察叫阿平,他住在电梯旁紧密相靠的某一栋楼宇中,说不定哪一天他清早起床站在窗边往外看的时候,也不自觉瞥见过随着人流往下走的阿May。

人和人的相见往往很容易,但相识总是很困难。阿平来过她的雪糕车买过雪糕,他每每看到她,都会笑着打一声招呼,说:“下午好。”

阿may一直没有离开那辆雪糕车,为的就是这一句下午好。

可惜那不是她自己的财产,在这份工作中干了七个月,她终于面临着不得不再找一份新兼职的艰难处境,但没有什么工作能让她继续留在天桥底下。

她从半山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过境,气象台已经挂出风球,不确定是否会加至八号,她只能急匆匆往山下跑,去赶过海的那一班伦敦。

她跑得很快,以至于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在沉闷黏稠的空气里,显得愈发焦灼。

奔跑,一直是电影里相当重要的意象,郑安容也不会无缘无故安排这一场戏,他一直是一个很会使用意象的导演。

“跑,意味着追逐和释放,压抑的情绪,通过奔跑倾泻出来,挤压着向外宣泄。”郑安容向谢嘉诚讲解着他的拍摄思路,指望能通过手把手的教学,让谢嘉诚拍得更顺畅一些。

在郑安容看来,谢嘉诚不是没有演技,他只是不够有个性,没有自己独特的影视风格,但这样的好处在于导演可以随意把他捏成自己需要的角色,他不需要跟什么形象挂钩,他可以是任何人,他可以演西装革履的精英,也能演行走于街头的普通人。

随着他近日逐渐入戏,他拍摄起来也愈发得心应手,如今再跟盛嘉宜对戏,已经不会有明显的被压戏的情况出现。

“楼房就像森林,只不过是钢筋骨架铸成的森林,而狭窄的道路,上下的扶梯——”郑安容比划了一条直线,“是轨道,裹挟在文明的皮囊里,奔跑可以褪去这层外皮。”

谢嘉诚:......

“听不懂是吧。”高宛妮伸出一只手搭着着他的肩膀,“听不懂很正常,习惯就好,我都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除了嘉宜还能听懂一点,别人都是一头雾水。”

“嘉宜还是很会演啊。”高宛妮看了一会儿镜头,感慨道,“真漂亮,像只蝴蝶一样。”

盛嘉宜拍郑安容的戏,基本能在五条以内过,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成就,其骇人程度不亚于谢嘉诚能拿到欧洲三大电影节影帝。

她相当会应对镜头,跑起来的时候,白色水手裙摆纷飞,黑色的长发瀑布一样洒落在空气中,脸上焦急的神色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她推开拥挤的人群往前,身边是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商铺酒肆,远处传来汽笛长鸣——

"唔该让一让"。阿may推搡着身前的人,"我急时间"。

"急咗投胎嘅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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