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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得提醒着他注意一些。”盛嘉宜扔下一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巷子外叮叮车飞驰而过,唐楼起伏,终究因为高度不够,缺了一角,露出远处金灿灿的摩天大楼。

1995年末,曼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那么拍郑导的电影排第二,绝对没有什么事能排第一。

从开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年,盛嘉宜中途拿完了戛纳影后、金像影后、金马影后,到头来,还在拍郑安容的《倾城之恋》。

别问拍了什么,盛嘉宜自己也不清楚。

整个电影到最后就只剩下大致剧情和人物介绍,拍什么内容都由郑导自己当天拍一拍脑门决定,再有表现力的演员被折腾一年也把兴趣消耗殆尽。盛嘉宜中途还回去又拍了李孟华导演的一部新电影,仅仅一个月就成功杀青——不是她想轧戏,实在是郑安容这个拍摄方式逼得演员不能不另寻出路,而非耗死在这一部电影上。

十二月,她再次回到曼谷,这一次据说总算是快要拍完了。

阿星经过数次帮派斗争,终于明白了重庆大厦并非自己的良港。一个夜里,他乘船,如来时那样,在黑暗中离开。

而阿May,原本就是城市砖瓦缝隙里茁壮成长的一棵野草,她蔓生蔓长,最终在夹缝里开花。

在九龙城寨里,伤愈后的阿星再次遇到阿May,他提出要带她走。

阿May摇头拒绝了。

那句台词,郑安容反复修改,前前后后五十几次,问了盛嘉宜许多意见,最终敲定下来。

他要阿May说:“我不需要你带我走,我自己就可以走出去。”

她本来就是一柄利剑,无需任何人来拯救,荣光自会为她加冕。

阿May拿着钱有了自己的雪糕车,她不再偷偷去天桥下,偷窥那个永远在等六点巴士的警察。

她后来有一天路过旺角的金鱼街,那条街上到处用塑料袋系着一袋袋金鱼,吊在门口的长杆上,艳丽的鱼尾搅动水光,冷色的灯光铺洒迷离的幻彩,波光粼粼间,她看到阿平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搂在一起,模糊的光圈下,她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的脸,只看到红色的金鱼游过,吐出一个巨大的水泡。

真好,这座城市有六百多万人,每天她和数万人擦肩而过,彼此之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能和他在茫茫人海中有过相见和记忆,已经是她最好的回忆。

后来,阿May开了一家自己的茶餐厅。她自己烤菠萝包,烤得金黄酥脆,在里头夹上两片黄油,再创新地挖上一大勺牛奶冰淇淋,配一碗瑞士鸡翅车仔面,卖得很是火热。

再然后,她有一天从街角路过,海水湛蓝,楼宇林立,她忽然看到路边地摊上摆着的旅游杂志。上面花花绿绿写着《人生365个必去的地点:曼谷大皇宫》。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阿星,阿星说他如果没办法出人头地,那就去曼谷开一家碟片店,那边华人很多,很爱看香江的影碟。

有那么一天,阿May决定去曼谷看一看。

第98章 英雄本色

十二月,曼谷依然阳光灿烂像盛夏一般,头顶的风扇转了转,带来可有可无的微风。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谢嘉诚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黑色墨镜,三七分头发,酷酷站在路边,忽略他满头大汗的话,其实也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盛嘉宜就要清凉许多,她不装酷,只穿了条彩色的吊带上衣和牛仔短裤,头发扎成丸子盘在头顶,同样戴着一副青褐色墨镜,坐在廊下的吊椅上,晃晃悠悠,露出修长的小腿,正在吃冰棍。

“有信号了吗?”盛嘉宜懒洋洋地问道。她身边就是冰柜,这家零铺离住的酒店不远,走几步就能到。中午天气太热,室外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晃悠,整条街上安静的出奇。

“没有。”谢嘉诚一脸严肃,“我们似乎和导演失联了。”

“不要紧,他一定会按时回来的,我们要对他有信心。”盛嘉宜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躺在吊椅上,发呆看着转圈的风扇叶。

他们在泰国,但并不在曼谷,而是在一个叫做素可泰的地方。这里是素可泰府的首府,位于中央大平原上,是暹罗文化的发源地,也是曾经的暹罗第一王朝素可泰的首都。

据说就是在这里,诞生了最早的泰文字。

是郑安容非说要来这里取景,他想拍一樽古老的佛像,据当地人说,佛像在密林深处,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佛陀静坐于荒废的庙宇间。

至于原因,他的解释是,他的每一部电影,本质上都是时间上的延绵,就像在《花月佳期》中盛嘉宜和程良西相互纠缠,到了姊妹片中他选择倒过来,让盛嘉宜的角色对程良西追求不得一样。《夏夜浓情》中,曾有曼仪静静看着吴哥窟遗址的一幕,这种感觉,他也希望在《倾城之恋》中重现,以实现他对于时间艺术的表达。

只不过上一次是别离,这一次是相遇。郑安容说,曼仪是自以为自己在六百万人潮里找到了对的那个人,可惜到最后她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人人于她皆是过客。而阿May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人海中和对的那个人再见,然而缘分就是,即便跨越千山万水,他们终将相见。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素可泰,郑安容说,因为这里是和吴哥一样古老的地方,是一个文明的摇篮。

古老的遗迹意味着不需要刻意表达什么,镜头语言就已经饱含深意。有的人认为那是政治,有的人认为那是哲学,也有的人认为那什么都不是。

在泰语中,素可泰意味着“幸福的黎明”。

阿May和阿星是城市里最平平无奇的两个小人物,但是他们也是时间的一部分。

郑安容在连拍了四部关于别离的电影后,终于决定给他的第五部 作品一个完整的结局。

本来团队今天早上就要返回曼谷,可惜导演带着摄影组迷路在外头不知道哪个地方,只剩下男女主独自待在这座古城,手机也没有信号,联系不到其他人。

谢嘉诚也是被郑安容这部电影折磨得不行,翻来覆去情绪崩溃过无数次,无奈上了贼船一时半会也下不去,只能咬牙坚持。

盛嘉宜看他一脸紧绷,就差没有把想离开三个字写在脸上,有些可怜他的精神状态,劝道:“坐下来休息一会吧,你就算站再久,他们不回来,我们也走不了。”

谢嘉诚叹了一口气,终究是颓废又丧气地坐了下来。

“诚哥,你看起来状态很差,怎么了?”盛嘉宜觉得有些奇怪。这几天一直在拍戏一直被导演折磨的人明明是她好不好!怎么谢嘉诚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在想,这部电影什么时候能拍完,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应该快了吧,你也不要太担心啦,以我的经验,你这个角色很精彩,多半会拿奖。”盛嘉宜说,“郑导的水平,基本只要表现不太差,戏份够多,最后都会拿奖,只是奖项大小的问题而已。”

她觉得谢嘉诚实在没必要这样忧心忡忡,他当初接这部电影的目的就在于转型,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浪费了一年又能怎么样呢?这一年也没耽误他去拍其他的影视作品,更何况拍到一半合作的女主角成了戛纳影后,换成别的男星,早不知道该有多开心才对。

“你已经拿了很多奖了。”谢嘉诚却忽然说,“我已经很难追上你了。”

盛嘉宜甚至难得没能理解对方话语里的意思,她只觉得莫名其妙:“对啊,我是拿了很多奖,但是你为什么要和我比呢?但我拍电影也不是只为了拿奖,我觉得拍电影也挺有意思的,对不对?和郑导合作,过程呢也许是痛苦了一些,但是他的一些理念,对于演员来说很实用。”

谢嘉诚懵懵懂懂看着她。

他迷茫的样子和阿星如出一辙,盛嘉宜看得一愣。

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谢嘉诚说不定能替代程良西在郑安容心中的地位。谢嘉诚出道了很多年,但他的心性依然像一张白纸一样,他是除了帅之外,没有太多个人特质的演员,导演向他灌输什么,他就演绎什么,他拍肥皂剧的时候足够帅,拍文艺片的时候也可以够文艺。

而她和程良西,太具有个人风格,郑安容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的灵感也许会越来越少,这是导演名气和演员名气都越来越大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不会再拍郑安容的电影,甚至这一部电影,都有可能会是他们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那她该怎么办?像李孟华说的那样,去好莱坞?还是结婚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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