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纪海2（1 / 2）

天女变成一朵巨大的红花。

天女永不停止。它蠕动着深埋地底的根，继续前进。穿过村落时，村民远远见到怪异之物奔走而来，吓得闭门不出。保护村庄的勇士用矛刺它，用刀砍它，用火烧它，粗壮的花茎固若金汤，纹丝不动。

天女叫道：“别打了！不认得我吗？我是天女。”

为首的村民听了，壮胆问询：“可我们上次见您时，您还是个人啊。”

天女说：“无论什么站在眼前，这里都是天女。”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弥漫。经过一番短暂商议，村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缓步而出，扯着嘶哑的嗓音说：“您的花瓣生着獠牙，花盘生着巨口，样貌丑陋，四处乱跑，周身缭绕众生，令人不寒而颤。就算我们记得您是天女，可待到我们死去，后人怎会相信天女是这种东西？如果您不能回归人类之相，还请离开这片土地，不要再徒增恐慌了。”

天女说：“我已了解，谢谢你告诉我原因。”

是年凛冬，天女离开村庄，没日没夜地向东方前进。冰雹和大雪落了满山满岭，雪片子白亮亮地挂在白桦树梢，它将根扎入冰镜似的山峰，磨得根茎皲裂，无往不前。来年开春，天女蹚过雪融的潺潺溪流，将花茎根喂食给林间动物，抵达白雾蒙蒙的海角时，身子已残败凋零。

前方横着纪海，海浪滔天，水鸟啼鸣。天女视若无睹，照常前行，直到被海浪整个儿吞没。

纪海身献天女，天女变成了纪海。

天女哺育海面之下的万物众生，观测其间运行规律。它被纷繁复杂的信息紧紧包裹，一晃便是数百年。机缘巧合，某日，天女从奔腾涌动的信息中，捕捉到细若游丝的强烈执着。它寻迹追踪，溯源到某处海岸。

岸边立着一位美丽少女，朴素的乌黑长发在脑后垂着，一双眼瞳黄澄澄。她正大声向纪海呼唤：“天女！我数次出生，或死于穷苦疾病，或死于暮年苍老，或死于战乱谋杀。距昔日一别至今，我已经历了七世轮回，只为将这具人类身躯献给你。你何时才愿意回应我啊！”

天女被她打动，将声音从海浪传至少女耳中：“是什么让你执着于此？”

少女说：“我有求于你，想请你帮我的朋友解脱。”

天女哑然失笑：“我怎能改变如此庞大的规律？”

少女不依不饶：“你是神，这种事对你轻而易举。”

天女叹息：“你把神当作什么。”

少女说：“上次分别时，我已想通一切。我能与我的残缺和解，正因为红花在：我们合二为一，就不再残缺。因此，我和红花必须是一起的。如果它不能得到解脱，我便也不能。”

天女说：“你并没有与你的残缺和解。”

少女清楚天女不会帮助自己。她垂头丧气：“我不指望你了。”

天女说：“红花终有一日会得到解脱。但在此之前，绝无我插手之余地。”

潮湿海风吹拂少女的乌黑长发，阳光倾泻，泛起粼粼波光，坠入这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她慷慨地张开手臂，扬起释然笑容，高喊道：“天女，把我的身体拿去吧！”

天女说：“我收下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少女说：“重逢不会太遥远，我们将在未来相会。”

天女笑道：“果然，你依然无法与你的残缺和解。”

少女坚持：“我将重返人间，陪伴红花，历经数百千万次的轮回，直到它解脱为止。”

天女说：“和解吧。”

少女说：“容我拒绝。”

天女说：“再会，我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我无法帮你实现夙愿，但依照规律，我将设法回报你的恩情。”

蝴蝶献上这一世的肉体，天女变成了人类少女。 天女从遥远的对岸穿越纪海，踏上这片名为锦的国度，赤裸双脚，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抵达人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