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 2)

小孩嘛,喜欢热闹,沈慢能趴在阳台上看到半夜。

后来禁了烟花爆竹,冷清了不少,这几年政策放松,离城区远的郊外,又能放了。

徐舟野明显是在禁放的城里长大的,进了烟花店的模样,跟小学生进了学校小卖部没什么区别,这也喜欢那也喜欢,老板也看出来了,这是来了个财神,笑眯眯的在旁边递给他几个红色大塑料袋,还不忘介绍,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玩。

徐舟野弯腰认真挑选了一大堆。

沈慢就在旁边看着他,总有种家长带小孩的错觉。

最后选好了,沈慢掏钱付账。

徐舟野提着两大袋烟火从店里出来,一直在笑。

沈慢问他笑什么,他说他突然有种自己被包养的感觉。

沈慢说:“两袋烟火就能包养你?”

徐舟野认真道:“要是哥的话,一根仙女棒就够了。”

沈慢:“……”行吧。

到家,把电视打开当背景音乐,两人默契的开始处理食材。

火锅打算晚上吃,中午就对付一顿,徐舟野煮了两碗面条,虽然说是对付,但其实味道挺不错的。

吃完饭,徐舟野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又去那个没人住的卧室看了两眼。

那个卧室是之前沈慢姥姥住的房间,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台缝纫机,许久未用,有些生锈了。柜子上面贴着褪色的年画,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全是一些作文故事之类的书籍,想来是沈慢在这里上学的时候留下的物品。

徐舟野抽出一本,果然在扉页上,看到了沈慢两个字。

字迹稚嫩,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徐舟野又翻看了几本,忽的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薄薄的相册。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眼前一亮,相册的第一页上,是个坐在铁盆里的小孩,脸蛋圆圆的,额头上用拇指按了个圆点,笑得像个年画里的福娃娃。

照片后面还有字,某年某月某日,于家中拍摄。

这是一本记录沈慢成长的相册,从一岁开始,一直记录到沈慢十四岁那年。

每年一张,一共十四页。

十四岁的沈慢穿着T恤站在树荫下,对着镜头不情不愿的比着耶,那是青春期的叛逆,照片后面依旧有一行字,年月日,拍摄地,和一句抱怨似的话

“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明年非让他笑着拍。”

是姥姥的字迹,这个老人的字很漂亮,龙飞凤舞,很是洒脱,想来也是个有趣的人。

徐舟野轻轻地用手摩挲照片上的字迹,转身出了屋子。

沈慢在沙发上看电视,挺无聊的一个娱乐节目,看得他打瞌睡。

徐舟野在他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沈慢。

“这什么?”沈慢问。

“卧室里找到的。”徐舟野说。

沈慢瞟了卧室一眼,自从姥姥出事之后,他就几乎没有进过那间卧室。不是他不想处理姥姥的遗物,而是他不敢。一踏进那间卧室,他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当时的画面,还有警察对他说的那些话……

沈慢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这几乎是生理性的反应。

所以虽然会请人打扫那间房间,沈慢却几乎没有进去过。

“相册?”没有翻开,但沈慢依旧认出了徐舟野手里的东西。

翻开第一页,模糊的记忆浮出水面,他瞬间想起了这本相册的来历。

“要每年拍一张嘛,看看我们慢慢是啷个从那么小一个长高的。”老人说着方言,手摸着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长,慢慢长,不慌……外婆陪到你。”

于是一年一张,一共十四页,一共十四年。

他们都以为互相会陪伴好久好久,却没想到意外比明天先来。

“我以为。”沈慢的指尖停留在第十四页,喃喃道,“我以为,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发抖。

徐舟野看着心疼,伸手轻轻地揽住沈慢的肩膀。

“但是没了。”沈慢说,“警察说,她不是一下子死掉的,是从卧室爬到了客厅……我……我……”他呼吸变得很重,像喘不过气一般,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如果,早点回来多好。”沈慢说,“早点回来……”

他的姥姥,他的姥姥就不会趴在地板上绝望的死去了。

沈慢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在某一段时间里无比的憎恨自己,他将对亲人死亡的无助化作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恶。

如果他早点回来,姥姥就不会那么凄惨的死去。

如果……如果……

可是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

十四岁的他只能麻木地接受现实,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泪水夺眶而出,沈慢抓着相册泣不成声,他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徐舟野无法安慰沈慢。

言语在此时如此单薄,仿佛寒冬里盖在肩头的一张纸,像个可悲的笑话。

他只能用尽全力抱住了沈慢,他害怕极了,害怕自己一松手,沈慢就会消失。

陈年伤口被翻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愈合,只是一直装作看不见了而已。

徐舟野甚至不敢去幻想,十四岁后的每一年,独身一人的沈慢,要怎么在这座充满了记忆里的房间里度过每一个新年。

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看无趣的节目,一个人躺在冷得像冰箱一样的床铺上,闭上眼,就是最亲爱的人最狰狞的模样。

无数个夜晚里,他是否会在梦境中亲临那场可怖的意外,看着她跌下床,艰难地爬行,最后在绝望里奄奄一息的死去。

徐舟野不敢问,不敢想。

沈慢哭了很久,后面人已经有些迷糊,他眼神湿润,鼻尖通红,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只要狮子扑过去,就能将他捕获。

可是到底是没舍得。

不但没舍得,还收起了利爪,笨拙地用手掌拍着他的脑袋,只想让他别那么难过。

“渴了。”某些情绪随着眼泪被冲淡,沈慢缓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徐舟野抱在怀里像小孩一样安慰,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哑着嗓子嘟囔,“想喝水。”

徐舟野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轻手轻脚地放开他,去旁边拿了瓶水。

沈慢瞅了一眼:“想喝冰的……”

徐舟野道:“天冷,你喝冰的不舒服。”

沈慢低头,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

徐舟野服了,无奈转身,去冰箱里拿了瓶冰过的水,递给沈慢:“感冒了可要说你。”

沈慢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舒服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饿了,吃饭吗?”

徐舟野:“吃吃吃。”我的祖宗,你就算这会儿想吃我的肉,我也会割下一块亲手喂到你嘴里。

冬天天黑的快,七点多,准备了一天的火锅在客厅里架了起来。

徐舟野这家伙自来熟,跑到楼下敲邻居的门借了个电磁炉来,沈慢十分佩服他,说你怎么做到和陌生人话这么多的。

“可是想要变熟,不得先说话?”徐舟野说,“而且人家都认识你的……我一敲门,他们就问我……”

沈慢说:“问什么?”

徐舟野说:“问我说是不是和你一起打游戏的那个小孩。”

沈慢:“……”好吧,他们这群电竞选手,在老派的大人眼里,确实就是聚一块打游戏的。

徐舟野说:“我说我是,他们就高兴地把电磁炉给我了。”

地方小有地方小的坏处,带个陌生人回来,大家立马知道的一清二楚。

以前沈慢都是在厨房里面吃火锅的,他一年在家里住不了几天,又懒得折腾,大部分时间都不讲究。

今年托徐舟野的福,吃饭的地方挪到了客厅里,还能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火锅。

八点多,春节晚会开始了。

徐舟野和沈慢的手机铃声断断续续的响起,都是给他们拜年来的。

老板给两人都打了电话,先给沈慢,然后是徐舟野。

徐舟野开了免提,正和老板说着新年快乐,沈慢夹起一个丸子问他吃不吃,徐舟野说吃吃吃,放我碗里。

那头的老板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啊?什么?为什么我听到沈慢的声音?”

徐舟野还没吭声呢,沈慢凑到电话边上,大声的来了句:“朱姐,听力不错啊。”

老板全名朱镜晚,虽然大家习惯性叫她老板。

老板听到沈慢的声音,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道:“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你们两个为什么在一起?”

“老板,新年快乐。”偏偏徐舟野这家伙蔫坏的很,笑嘻嘻地说了声新年快乐,就把电话撂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