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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年轻丈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明月还是作出请的姿势,耐心聆听。

“明月楼的鼎鼎大名便是远在平江府都能听说,我知道明月楼红火不在意一日半日的蝇头小利,也知道规矩定下不好再破,只是我妻子很早便对明月楼的酒菜心心念念,不然也不会趁着乞巧赶来临安登门。不知道沈掌柜可否体恤一下我这做丈夫的圆妻子念想的心,为我夫妻二人单开一桌席面。”

沈明月推测这对夫妻也是经商之人,不然怎么一番话说得这样滴水不漏,既夸赞了明月楼,又诚恳陈情,最后更是补了一句:“不知五百两银子可够?”

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便是明月楼再红火,刨去用料成本,没个一两旬也是赚不回来的,而这位年轻丈夫开口便是五百两,还丝毫不见犹豫,可见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洒洒水。

沈明月怀疑这人来前特意打听过自己的性格,不然怎会如此对她胃口。毕竟夸赞都是虚的,银子却是白花花真实存在的,世间很多事情,有时候未见得是努力不够,或许大多只是钱没到位。

见旁边的妻子已经因为二人叙话时间过久而时不时地往这边瞟,沈明月自是明白这对小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既然钱给够自然也乐意成人之美,于是她脸上笑意更浓,热情地将夫妻二人迎进正厅坐下。

这边刚安顿好,那边却见花满楼仍捧着巧酥伫立原地。沈明月暗骂自己见钱眼开怠慢了花满楼,赶忙小跑到他身边,自来熟地伸进纸袋里拿出一枚巧酥,微笑邀请:“既然公子也未曾进食晚膳,不如便一并留下来,虽然主厨师傅不在,但我的手艺应该也还算不错。左右除了这对夫妻便无外人,我自己一人反倒无聊,若能得公子作陪更是荣幸。”

这些日子花满楼早已经尝过不少沈明月的手艺,哪里不明白她说得应该不错只是谦虚,不过本来他也无聊,便欣然应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到送走夫妻二人后,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街边也亮起璀璨灯火。

已经白吃了一顿饭,自然不能再让主家自己忙活,花满楼也不闲着,帮忙收拾残羹冷炙,顺带将碗筷收拾去后院一起洗了。

穿着锦缎的清俊贵公子毫不在意地蹲在水池边,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卖力地洗刷着碗盘。饶是如此,他的外衫半点也不曾沾到地面尘土,这般认真洗涮也没有溅上水渍。到底是花满楼,这样的姿势做着这样的活计也丝毫不见窘迫,反倒展现出独属于他的风度和姿态。

待沈明月将地面打扫干净,提着扫帚走到后院,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若是十日之前,有人跟沈明月讲将来江南首富家的七公子会耐心蹲在她明月楼的后院替她洗碗,她定要好好数落数落这种编瞎话编到她头上的行为,开玩笑,那可是江南首富家的公子啊,便是明月楼所有的碗筷加起来或许都抵不上人家一件外衫,怎么可能给她干活。

但后院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要洗的碗只剩一个,沈明月也不想再跟花满楼客气,便干脆斜倚着院中的桂花树,含笑看着他。

其实早在沈明月走来时花满楼便察觉,只是对方没有出声,他也知趣地互不打扰各做各的活儿。人真的很奇怪,独自一人的时候觉得寂寞,两人一起时却都不开口。或许有时候不一定非要说话,只要身边有人陪伴,无声也是心安。

只是沈明月的目光太过炽烈,长久的注视下让花满楼也隐隐有些不自在,于是他端起洗干净的碗筷,打算打破这份安静,未曾想沈明月先将木盆从他的手中接过,接着便是带着笑意的调侃声响起:“若是明日我将花满楼在明月楼洗碗这件事宣扬出去,恐怕我门口那道斜坡便要被踏平了!”

花满楼并不在意沈明月的调侃,微笑道:“便是没有我,迟早那道斜坡也会被络绎不绝的客人踏平。”

“那就借你吉言啦。”沈明月笑眯眯的。

左右无事,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无聊,本着待客之道沈明月向花满楼提议道:“出门走走?今日乞巧,外面街上定是热闹无比,也省得辜负了这样的良辰美景。”

七夕乞巧,清河坊作为江南最有名的商业区自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节日。路上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人,各式各样的小吃琳琅满目,周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上,照着地上的人眉眼弯弯。

马蹄糕的小摊前挤满了人,沈明月见状冲花满楼丢下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也兴致勃勃加入了排队大军。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热气腾腾的蒸笼打开,清香的马蹄味伴着红糖的香气迅速弥漫开,老板抓住蒸笼两侧的提手一个翻转便将马蹄糕倒在案板上,刀起刀落间,马蹄糕迅速被切成半截拇指厚度的糕片。起锅刷油,糕胚再次入锅,伴着呲啦的声音被煎至两面金黄,再整整齐齐地码在桌面上。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被吸引住目光的人们赶忙回神,一时间七嘴八舌喊道“老板我要一份!”“我要三份!”“我也要!”,沈明月不甘示弱:“老板我要两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明月才艰难地提着刚出炉的马蹄糕逆流挤出人群,迫不及待地回到花满楼的身边。将其中一份递给他,沈明月兴奋地催促道:“快尝尝,这个小摊这么多人,肯定好吃!”

花满楼笑道:“我不饿,沈掌柜吃吧。”

“哎——”沈明月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吃不顶饱,但是逛街当然要边吃边逛才有意思。”

听着沈明月话里的不赞同,花满楼嘴角笑意更浓,顺从地从袋中拿出一块糕点。

看着花满楼听话地吃了一块,沈明月这才心满意足,也同样拿出一块马蹄糕放进嘴里,感受着马蹄的清香在嘴中蔓延——

马蹄的清香被糖水熬过的苦涩盖过,不过嚼了一下,沈明月的脸便皱成一团,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去看花满楼,只是他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慢条斯理地嚼完咽下。

沈明月确信自己同花满楼那袋是同一锅做出来的,不信只有自己走了大运,也伸手去他的袋里拿了一块,感受到同样的苦涩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从花满楼的手里将那袋马蹄糕拿走,接着就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苦糖味的马蹄糕别有一番风味呢。”

沈明月将口中的马蹄糕咽下,若无其事地反驳自己刚刚的话:“挤满人的店不一定好吃,也有可能是欺骗游人的,但大家都不买的店基本就是难吃的代表了。走,让我们去试下一家小摊。”

“五哥最贪玩,小时候经常拿我做借口上街。若是沈掌柜喜欢马蹄糕,不妨试试威远镖局旁的那家,五哥从小吃到大,想来味道不错。”花满楼将两袋马蹄糕从沈明月的手中拿过,不紧不慢道,“还是我拿着吧,我们还要试试别的吃的呢。”

离开马蹄糕摊位不过半炷香,沈明月的手上便已经挂满了各种小吃,连花满楼的手上也未能幸免。总觉得这样仿佛把花满楼当小厮,沈明月有些心虚地瞥他一眼,好在没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不满。

花满楼何其敏锐,仍然笑着:“出来玩自是要尽兴,沈掌柜不必介意,若是公开招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自告奋勇做沈掌柜的小厮呢。”

沈明月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才摇摇头道:“若是司空摘星在这儿,定要吐槽我一路,絮絮叨叨,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我长辈!”

话音未落,路走到转弯处,看着不远处迎风飞扬的招牌,沈明月笑得更加灿烂,拽着花满楼的衣袖小跑几步:“前面有一家糖水铺子,这次我跟你保证绝对好吃,快走快走,别卖完了。”

“姑娘来碗糖水?”糖水铺子的大叔脸圆圆的,乐呵呵问道。

沈明月看看熟悉的桌子和碗勺,又看看面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中年男子,没有回话,而是疑问道:“这是许奶奶的糖水铺吗?”

听到这个问题,大叔的笑容减了几分,也瞬间明白面前的姑娘是老主顾,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悲伤解释道:“那是我娘,两个月前走了。”

那个和蔼的老人还在记忆里,面前却换成了她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沈明月呐呐许久,才蹦出两个字:“……节哀。”

“人都有生老病死,老人家是喜丧,姑娘不必介怀,”大叔摆摆手,倒是很快收起悲伤,洒脱道,“姑娘是老主顾了吧,这碗糖水便送你,感谢你一直照顾我家生意。”

或许对着一个陌生的人更容易倾诉,又或许是顶梁柱的身份不允许他过分悲伤,但情绪总要有个出口,此刻对着沈明月,大叔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年轻的时候在平江府做些小生意的,后来得了些机缘发家,想把我娘接过去,老人家却不乐意,说自己的糖水铺子开了一辈子,自己还能动,没理由让人伺候。”

回忆里温馨的画面又浮现,大叔微笑道:“我吃了一辈子我娘的糖水,就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她唯一的遗愿就是让糖水铺子继续开下去,反正我女儿也大了,能撑起家来,我就把那些东西交给孩子,带着妻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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