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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还记得我吗?还认得出来我吗?

孙羡兵一看到她眼望窗外、眼神发呆,便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安慰道:“别怕,你这次一定能见到你妈妈。”

冯晓玉伸出手,轻轻盖在夏木繁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夏夏,放心吧,岳队已经给Y省公安发了协查申请,那边公安局的同志们已经提前出发,一定不会出意外的。”

因为涉及到妇女被拐案,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十六年,徐淑美可能已经在那个山沟里结婚生子、安下家来。这个时候如果强行带走徐淑美,村里人恐怕会与警方发生冲突。

为避免出现这种被动局面,岳渊与Y省省厅、盘县公安局打了招呼,出动多名警力,提前去村里沟通。

虞敬开车很稳,即使是陡峭山路也如平地一般。

他看着眼前山路,说了一句话:“放心,就算是抢,我们也帮你把你母亲抢回去!”

夏木繁眼里有波光闪过。

六岁母亲失踪之后,突遭巨变的她内心充满愤怒,一直在抗争,却孤立无援。

可是今天,无数警察在为她奔忙。

重案组、刑侦大队、公安局,现在连Y省省厅警力都投入其中,帮助她寻找母亲。

人民警察为人民。

夏木繁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终于到达邹建章的老家。

已经是1996年,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城市日新月异,乡村面貌也大为改观。可这里因为交通不便,依然朴素无华。

土路狭窄,夯土砖房外的院墙上野草摇摆。

七、八辆警车停在村口,引来村民围观。

夏木繁第一时间跳下车。

岳渊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近。

夏木繁按捺住激动的心,快速跑近:“岳队。”

岳渊指着眼前一名中年警官:“小夏,这是盘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李永言。”

夏木繁立定、敬礼:“李队!”

李永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带欣赏:“好样儿的!是个有毅力的警察。”

夏木繁知道李永言是先到的,一定了解情况,一颗心怦怦直跳,有心要问问妈妈怎么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卡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岳渊理解她的心情,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小夏,你妈妈还活着。”

这一句话,让夏木繁的眼睛迸发出极亮的光彩,胸口被巨大的欢喜挤压着,有一种快乐得要爆炸的感觉。

啊,我妈妈还活着!

活着就好!

李永言接过岳渊的话,将他提前了解的情况尽量简洁地说出来:“徐淑美现名宋珍宝,智力受损,1980年与邹建章结婚,没有子女。邹建章前年因病去世,现在老屋只有徐淑美一个人居住。”

夏木繁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哑着声音问:“她在哪儿?”

李永言指着村子里一栋屋子:“那里。”

一栋土屋。

门前砌着青石板。

木门上挂着一把晒干的野花。

门开着,院子里一名妇人背对着门外,正在整理簸箕里晾晒的笋干。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可夏木繁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背影,就是她心心念念十六年的妈妈。

已是人间四月天。

她穿着件蓝布夹衣,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子,微微发福的体态,给人一种温暖的岁月沉淀感。

村里来了那么多辆警车,村民都涌到村口看热闹,只有她宛若不知,安心忙碌着她手里的活计。

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十六年时光。

夏木繁终于找到了妈妈。

她想走过去。

她想抱着妈妈的腰,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木繁的腿仿佛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

李永言的前期工作做得很到位,村委几个领导一直陪在警察旁边,认真解释着这件事。

“当年建章叔把婶子带回来的时候,说一个傻子在外面讨饭可怜,就领回家来当媳妇。”

“当时农村里上户口也不是那么难,宋珍宝这个名字,是建章叔取的。”

“村里摆了酒,后来还补了结婚证,我们也不知道是拐来的。”

邹建章在村里辈分比较高,现任村委领导得称他一声叔。他现在人已经过世,徐淑美的生活便成为问题。现在警察寻人,村里人乐见其成,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纠纷冲突问题。

因为担心徐淑美的家属闹事,村委领导纷纷为邹建章说好话。

“建章叔是个好人,她没有吃什么苦。”

“带回来的时候,婶子傻乎乎的,连话都不会说。是建章叔耐心耐烦地教她说话、洗脸穿衣、生火做饭。”

“她一直没生孩子,可是这十几年建章叔对她好得不得了,一会看不到她就满村地找,村里那些婆娘们都羡慕死了。”

“建章叔临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托我们几个照顾。”

岳渊不想再听,皱眉道:“再好,那也是拐带!”

几位村委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再说话。人死如灯灭,只希望警察不要找他们算账。

在村民们纷纷杂杂的议论声中,夏木繁终于动了。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那扇半开的木门。

阳光洒下来,眼前简陋的小院披了了一层淡淡金光。

徐淑美沐浴在阳光之下。

夏木繁屏住呼吸,迈过门槛,慢慢走近。

越来越近。

她听到母亲在轻轻哼一首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眼泪夺眶而出。

这首歌曲,曾伴随自己最美好的童年。

也在此后的岁月里,成为夏木繁不敢再触碰的旋律。

“妈。”

“妈。”

“妈妈……”

夏木繁轻声呼唤着。

徐淑美若有所感,慢慢转过身来。

阳光下,那张历经十六年风霜的脸有了浅浅的细纹,但眉眼温婉、眼神清亮、头发丰厚,依然美丽。

目光相对。

徐淑美定定地看着夏木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看到夏木繁满脸是泪,徐淑美将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试探着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夏木繁的头发,怯生生地问:“你,哭什么?”

妈妈的抚摸,带着阳光般的温暖。

夏木繁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这是我的妈妈!

我丢失了十六年的妈妈。

徐淑美看她满脸是泪,不知道如何处理,对着屋子扯着嗓子喊:“建章,建章……”

屋子里没有回音。

她忽然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懊恼地叹了一句:“哦,建章不在了。”

夏木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母亲身上。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牵动夏木繁的心。

——她失去了所有记忆。

——她的智力受损。

——她不记得夏木繁,但她记得邹建章。

欢喜与悲伤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夏木繁呆呆地站在徐淑美面前,相距半臂之远,却一直没有上前。

邹建章的老屋门外,围了一圈村民。

嗡嗡的议论声,从一开始就没有断过。

“这么多警察过来,就是为了找建章家的傻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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