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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坐在审讯室里,夏木繁言辞似刀,一刀一刀剐着他的心,让他痛得几乎窒息。

她竟然说,自己不过是武婧养的一只随时可以丢弃、替代的宠物?!

她竟然说,自己是一个遗传了父亲基因的无能家暴男?

曾经的委屈尽数浮现于脑海,痛苦积压到极致,终于找到一口宣泄口,像火山一般喷涌而出。

“我不是!”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我爱干净、爱整洁,读书用功,勤劳节俭,我比他强了一百倍,一千倍!”

“我不敢离开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小,我没办法独立生活。”

“是他自己作死,牙疼吃了甲硝锉,还敢喝酒,捂着胸口大喘气,还想让我帮他叫救护车。医生嘱咐过他,服药期间不能饮酒,可是他不听,活该!”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脸胀得通红,重重倒在地下。”

“我没有杀他,我只是坐下继续写作业,等着他咽气,然后绕过他的尸体到阳台收衣服,洗了澡,睡了个觉。”

“那个晚上,没有拳头、没有咒骂,家里真的很安静。”

“多好啊,”

“从那一天开始,我知道,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我得想办法活下去。”

听到这里,孙羡兵暗自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这小子竟然没有弑父,只是见死不救。

夏木繁冷冷道:“面对身强力壮、殴打你的父亲,你选择委屈求全,从来不曾反抗;可是当你父亲中毒倒地、处在弱势时,你胆子便大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你面前,这能表现出你的勇敢吗?不!恰好证明了你的怯懦。你不敢反抗柯志刚,又怎么好意思要求你母亲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你一起逃跑?”

话题再一次回到武婧身上,柯麓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明明他已经在努力解释,拼命证明自己,为什么夏木繁却总是不理解自己?

柯麓抬眼看着夏木繁,眼底的红色越来越浓重。

“好,就算她抛下我是不得已,我不怪她。那她后来当了医生,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问完这一句,柯麓脑中忽然闪过刚才夏木繁的话。

——“因为你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抛弃,是不是?因为你害怕再见到柴柴时要面对的一切。它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成为餐馆的盘中餐,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宠物!”

夏木繁并没有说错。

柯麓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找柴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年纪太小,没有能力回去寻找。等到他有能力了,他却胆怯地不敢面对自己曾经抛弃柴柴的事实。再等到他长大了,敢于承担责任时,他却害怕时间过去那么久柴柴已经死去。

当外敌袭来之时,鸵鸟会把脑袋埋在沙子里。

它们以为只要看不见,危险就不存在。

柯麓也曾经是一只鸵鸟。

既然他自己面对问题时是一只鸵鸟,为什么他要求母亲做一只勇敢的雄鹰?

夏木繁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柯麓。

他脸上的肌肉时不是抽动一下,眼神变幻莫测,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很多事情,非要交换立场,才能深刻理解。

柯麓在上一次审讯时,不断强调他受了多少伤害,不断谴责武婧的残忍。却从来不曾设身处地为母亲考量过半分。

现在,以柯麓与柴柴的关系为对照组,他那偏执的思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母亲和他一样,也会害怕面对。

母亲和他一样,不是不爱,只是不敢靠近。

良久,柯麓长吁了一口气,神情颓然,腰也垮了下去。

“也许,她有苦衷吧。”

片刻之后,他再一次坐直身体:“可是,三年前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她为什么叫来保安把我赶走?”

越说,他越生气:“听说柴柴还活着,一直在等我,我第一时间赶到正安镇,将它带回了家。我妈妈见到我,为什么那么害怕?”

夏木繁知道接下来的话很残忍,一定会激怒柯麓,但她必须要说。

她双手撑在桌面,慢慢站了起来,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种战斗的姿势。

“因为,你和柯志刚长得很像。”

“因为,你的眼神和他一样冷冰,没有人性。”

“因为,你的存在提醒她,她曾经被人强暴、囚禁长达六年之久!”

“因为,你的到来告诉她,她的人生将会万劫不复!”

夏木繁的眼神太过锋利。

她的话语太过尖锐。

柯麓只要一低头,就仿佛能看到心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柯麓平生最恨的,便是像父亲。可是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心动过的女警,却不断指责他像父亲,她甚至指控他没有人性!

“胡说!”

“你在胡说!”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告诉她,父亲已经死了,谁也不会伤害到她。”

夏木繁嘴角微勾,嘲讽一笑,音量陡然提高。

“没有伤害她?”

“魏巧珍是武婧与魏则清唯一的女儿,她聪慧懂事、善良可爱,她是武婧怀胎十月、辛苦养育十六年的骨血。可是,你却因为嫉恨魏巧珍幸福,指使崔乐邦杀害了她。”

“就这样,你还敢说没有伤害她?!”

柯麓心脏急跳,脑门开始冒汗:“胡说!我没有指使别人害魏巧珍,你不要栽赃陷害。”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岳渊。

岳渊打开桌面的档案袋,取出一封信,展示给柯麓:“睁开眼看清楚,这是你以安静为笔名,与林野,也就是崔乐邦的通信。在这封信里,你清楚明白地要挟崔乐邦杀害魏巧珍,提供了她的各种信息,教唆崔乐邦使用麻醉药实施绑架与侵害。”

柯麓瞳孔一缩,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点。

偏偏岳渊就这么坐在桌后,高举信件,就是不肯放到他眼前。

柯麓慌了,大叫道:“你们这是诱供!我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你们这是伪造证据!”

岳渊将信放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

随着这一声巨响,岳渊的大嗓门在审讯室里响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孙羡兵稳住笔,努力平复心跳,这才理解岳队“雷公”之名的由来。

“柯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崔乐邦已经把什么都交代了,所有信件都已经做过笔迹鉴定,你不要想着逃避,老实交代才有出路。”

柯麓根本听不进去岳渊的话,继续负隅顽抗:“不可能!没有什么信,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夏木繁看了岳渊一眼:“岳队,只有一封信,看来震撼不够。”

岳渊右手往桌下一捞,提起一个大大的编织袋,放在审讯桌上:“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个你认得么?”

红蓝两色的编织袋,方方正正,散发着一股刚从泥土气息。

拉开编织袋上方的拉链,里面是一大包用塑料纸一层层包裹好的信件。

眼前这件物品太过熟悉,熟悉到柯麓只需要一眼就能确认——这是他埋在柴柴身边,陪着柴柴长眠的宝贝!

柯麓陡然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大喊了起来:“你们挖了柴柴的坟!你们竟敢挖它的坟!”

夏木繁双手按住桌子,声音清脆而沉稳,却字字如刀。

“你根本就不配拥有柴柴这么忠诚的狗!柴柴等了你十六年,老到走不动路了,依然记挂着你给他做的酱油拌饭。正安镇的人都知道,有一只叫柴柴的狗,不管风吹雨打,每天都会蹲在站台,等着一辆又一辆列车停下,用可怜巴巴的眼神观察着每一个进站的人,期盼着其中有一个人是你。直到老了,实在走不动了,柴柴依然趴在你为它做的木屋里,等着你回来。”

“正安镇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柴柴在等它的主人。”

“你给了它一碗饭吃,你给了它一个睡觉的窝,你给了它陪伴,它便回报你十六年的等待,绝对的忠诚与信任。”

“可是你呢?”

“母亲给了你生命,给了你四年的养育,这样的恩情,你却报之以仇!你教唆崔乐邦害死魏巧珍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你妹妹?是被你母亲用生命呵护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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