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二十八(1 / 2)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有意缓下语速,控制自己平静道:“我知道很难,但在朝为官,能因为知其难就不去做事吗?况且,我想动的不止是税赋一项。”

  嬴淳懿倏地抬起眼皮看向他,双眸压得似一截窄刀,眸光锋利就如刀光。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等着贺今行解释。

  后者如他所愿,缓缓道:“纵观前人历史,春秋之时,为求便利税征而废井田,百姓所有土地数量不一,故履亩而税。其后耕地为民私有,山林海泽隶属皇土,初时任民取用只征少量商税,却便宜商人而亏国家,故收归官府从此盐铁官卖。再后,为抑制豪强隐匿人丁而设三长制,辖下人口增减,官府皆造册记载,清如明镜,故而能按人口均田地,并收两税。至今种种,税赋制度的改变大抵都伴随着土地与户籍制度的改变。”

  “可见税收是与地丁挂钩的,我们现在所征收的三大税种,田税依托于土地,丁税依托于户籍,商人不直接依凭二者,却也要视二者的产出而获取利润,再视获利缴商税。要想将税制改好,就不能只着眼于税制,还要一并重视地制与户籍制,协调共进。若只单改其中一项,未免不会方枘圆凿,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进而导致整个变革失败。”

  嬴淳懿听明白了,提壶再喝一口酒,竟笑道:“你这是想要把整个大宣都翻过来抖搂一遍啊。将要面临的可不是寻常阻扰,而是通天的拦障,你要翻过去,就是难如登天。”

  贺今行依然笔直地端坐着,注视着他说:“我不信你没有想过要做这些事。”

  阳光攀着台阶照到月台上,再无声无息地将他们也裹纳起来,挂上发梢,融进眼里。

  “你还是很了解我。”嬴淳懿随时将玉瓶搁到地上,也坐正了,回道:“但是我以为,在改税之前,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最要紧的一件,就是要先整顿朝纲,肃清文官内部,将权力收拢,让人心归附,再推行变革。上下齐心,方能畅通无阻,事半功倍。”

  贺今行皱眉道:“可是来不及啊,边军的抚恤要及时发放,战后的封赏不能拖延,各路州停下的水利与各种官办营造都等着重启,江南路先前垫上的军资需要钱粮兑付,就连我们这些低品级的官员也都盼着补发俸禄。”

  “若是要先肃清官僚,莫说全国各州数百地县,光是京城这一块地方,这一二十年来,什么时候清净过?秦毓章身死,秦氏被逐出宣京,裴相爷上位,王正玄阮成庸等等几位大人也都面露御前,他们都是你的拥趸,现在的局势对你来说还不够有利吗?”

  嬴淳懿道:“这几位大人之于我,是助力,也是束缚。裴氏累世簪缨积富稷州,王氏也是松江的土皇帝,你说他们这数十年百年来,是奉公守法不曾兼并土地蓄奴养佃户,还是该做的都做了?他们会支持重新清算田亩与人丁,而没有任何私心吗?只要我一提,那么助力立刻就会变成阻力,若四下都是阻力,又如何能成事?”

  他声音低沉下来,“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握有生杀予夺之大权,只有走到那个位置上才能不受任何掣肘。要秦毓章或是哪一个人死,要秦氏或是哪一族覆灭,都在一念之间,难道你没看明白吗?”

  贺今行良久无话。

  嬴淳懿陪他静坐半晌,开口道:“你今天来,只当是我请你来,有意拉拢你。”

  贺今行心中泛起带着苦涩的迷茫,作为臣子就不可以吗?

  这一丝情绪转瞬就被他抹去,他起身告辞,低头时说:“纵然官低位卑,我仍然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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