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221(2 / 2)

  陈东实家是低保,穷得能啃墙,是真的啃墙。下雨天里,雨漏进来,小陈东实拿塑料脸盆去接,瞎眼的女人坐在廊下,掰着秋收的苞谷,告诉陈东实,看见没,老天爷在难过,咱们用盆子把他的眼泪给接住,不让他哭了好不好?

  小小的陈东实词汇有限,尚不能明白什么是难过,但他清楚,什么是不难过。和妈妈在一起不难过,因为她能学好多动物的叫。

  陈东实的母亲双眼失明,却口技出众,能够模仿好几十种动物的叫声,其中最像的是牛叫。小牛哞哞,哞哞哞,陈东实暗暗地学,怎么也学不像,不像妈妈,能叫得和家里牛棚里那头牛一样。

  那是陈东实家里唯一一头牛,也是唯一一头老母牛。陈东实不知道她多少岁了,听妈妈说,那是他爸留给娘俩唯一的东西。陈东实的父亲老实木讷,年轻时随同乡去挖煤,下井作业时矿井爆炸,炸断了两条腿,在家里瘫了半年,还没捱到冬天,最后喝农药走了。

  女人眼睛本就不好,又孕中丧夫,哭瞎了眼。她坐四个多小时客车,去矿上要抚恤金。那时候陈东实才不到半岁,矿老板看她一个女人,还抱着个孩子,觉得可怜,良心发现,一分钱没给,捐了一头牛。

  一头送给畜牧厂都不要的老残牛。

  女人一手抱着陈东实,一手牵着老牛,慢慢摸回了家。从陈东实有记忆起,女人就告诉他,这是用你爸的命换来的,咱们要照顾好它。

  陈东实没告诉女人,她省吃俭用给自己买的营养快线,陈东实都会偷偷倒进牛槽里。小小的脑袋里会想,快吃吧,快吃吧,吃高高,吃壮壮,照顾好它,爸爸回来的时候就会夸自己了。

  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早苦命人。女人病中产子,留下一大串后遗症,每天要吃十多种花花绿绿的药丸。陈东实上完三年级,染上游戏瘾,逃学去游戏厅,书都不读。女人抡着拐杖,越过一排排大头老虎机,又一个个位置摸索过去,将陈东实拖回家暴揍了一顿。

  东子委屈大哭,揉着高高肿起的屁股,从塞满游戏币的书包里掏出好几瓶药,嚎着嗓子塞进最底层的抽屉里。他去游戏厅打币,是因为打币能换钱,换钱可以买药,他不想女人为了买营养快线,偷偷省钱,十来种药只配四五种,每次只吃一半的量。

  女人也会挣钱,卖点绿豆糕、糖水。陈东实拿纸箱子撕下一片,写上“两毛一杯”,三伏天里,举着牌牌儿,小身板一站一天。

  班上女同学走过来,蛋糕裙、羊角辫,身上香香地要买糖水。同班的小胖子说,不要买,他家糖水好脏,不卫生,喝了拉肚子。说自己家里有上海制造的大冰柜、外国进口的冰淇淋。陈东实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冰淇淋。

  女人的病还是越来越重了,到最后连出摊都成了困难。陈东实退了学,去帮人割麦,两个月攒下一笔钱,给女人买了个轮椅。他每天早上推着女人去出摊,再去工地上扛水泥,中午回来给女人做饭,下午继续扛水泥,晚上再去给人割麦,循环往复,每回十一二点回家。

  老牛是在生小牛那天死的。陈东实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就好像这样的天气,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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