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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天还未亮。

书房里灯光晦暗,陈傅山指间夹着的红塔山香烟马上就要燃尽, 他没有吸一口,只伏在案上专心致志翻看着面前的资料夹,未几,终于从文件夹里找出一份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资料,他珍之重之地在纸页上摩挲片刻后,抬起褶子很深的眼皮深深看向宗忻,一脸严肃。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入手查你父亲盛祈言的?”他问。

“李叔给我交底的时候。”宗忻简单答道, “我查了三川派出所的户籍档,没有查到盛祈言这个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祈言他……”

“窃入系统。”宗忻直白地打断陈傅山。

“你!”陈傅山气结,“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宗忻毫不避讳看着他, 丝毫没有任何知错的样子, “我违反了组织纪律, 这件事是我不对, 陈……”他本来想直接称呼陈傅山的职务, 却临时改了口, “陈老师,我希望您暂时不要对我进行处分,等这次任务结束, 深网的事告一段落, 到时候局里想怎么处罚我都行,我绝对没有怨言。”

陈傅山被他说的一愣。

英雄牺牲,留下遗孤日子过得寂寥, 而他们这些人作为盛祈言的良师益友,却从没对盛祈言的儿子嘘寒问暖过, 老李虽然暗自照顾了盛阳几年,那也只是暗中照顾,本质上,盛阳这孩子还是没有感受过任何亲人的关怀。

作为盛祈言的老师,他做的不够好,没有出面安顿好盛阳,良心上确实有愧,祈言泉下有知,可能会怪他这个老师太不近人情吧?

想到这里,陈傅山的眼圈不由泛起红,嗓子蓦然有些发哽,他背过身去摆摆手,似乎不想让宗忻看到他的失态。

“二十年前,有人揭发盛祈言,说他反水叛变,做了大毒枭陈丁卯的心腹,甚至还为……”陈傅山叹息一声,“说他为活跃在中缅边境的贩毒集团研制出了新型毒品,这个新毒品极容易让人上瘾,吸一口就再也戒不掉了。讽刺的是,新毒品竟然是以你父亲盛祈言的联络代号‘飘沙’来命名,一个毒品用缉毒警察的代号命名,对公安部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们是在挑衅,对我们明目张胆的挑衅!黑鹰带走的这批人全部由我们精挑细选出来,人品是绝对信得过,他们中间不可能会出现叛徒。更何况,祈言还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学生,他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就是死他都不可能会背叛组织背叛自己的信仰。只是,当时主张调查祈言的人官职比我高,我有心想护他,却没有话语权。”

说到这里,陈傅山闭上眼睛缓缓摇头。

“没想到净边行动布网五年,我们非但没有抓住毒枭,内部却开始互相猜疑,说起来简直可笑!”

陈傅山眼角已经隐隐湿润,他缓了半晌,终于睁开双眼,目光渐渐变得坚定,犹如鹰隼般锋利。

“小阳,不论是生是死,我都相信祈言,他绝对不会投靠陈丁卯。”

“我希望作为祈言的儿子,你能和我一样相信他,相信他的人格。”

宗忻嗓子发紧,他立在那里良久说不出话,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陈老师……谢谢,谢谢您!”

“谢谢您相信我的父亲,谢谢您在他死之后的二十三年里,还能这样和他站在一起。”

“真的,谢谢您。”

“我是他的老师,我有理由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学生。尤其,”陈傅山目光坚毅地看着宗忻,“还是他这样一名优秀的学生。”

“他坚持的信仰没有错,他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他还有强劲的后盾,他背后站的是国家和人民,是所有公安干警。”

“小阳,你记住。”

“有形的东西迟早会凋零,但正义和信仰永远不会。”

黎明撕破黑暗,阳光从窗外|射|入,整个房间瞬间充满光明。

宗忻站在窗前,他微微抬起头,释然一笑,眼睛里仿佛吸尽了所有的暖意。

那是个很美好的画面。

嗤啦————

小插曲被电流接触不良的灯泡噪音蓦地打断。

宗忻拉回思绪,单手撑着额头看向滕纾德,不禁冷笑:“飘沙?这东西致瘾率很高?东山那边出了什么价格收购?”

滕纾德闻言身体大震,不由瞥向他,面上疑惑一闪而过,他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警察的盘问,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了。

“克钦邦。”觉察到滕纾德地警惕,宗忻搓动手指做了一个全世界都懂得的收钱手势,“缅甸东北部自治特区,特工、绑匪、雇佣兵们活跃的天堂,和他们做生意得有九条命准备着吧?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手里这批‘飘沙’出手,是因为他们给你的钱足够多?”

滕纾德脸色唰得难看到极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宗忻完全一副不会告诉他的态度,“你不用知道。”

滕纾德此时已经躺不住了,他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挣扎着要坐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宗忻嘴角往上勾,笑容越来越大,像一朵开在墓地的死亡之花,那种把对方心理逼破防后得到的快感,让他看上去几近癫狂。

“滕老板,怎么这就不镇定了?我又没说要怎么着你,你急什么?”

滕纾德要下床地动作一僵。

宗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缓缓起身脱下厚重外套,短促地哼笑了下,笑意完全未达眼底,“滕老板,现在陆远和那个方尖都不在六盘,我完全可以放你离开。”

滕纾德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他有交换条件。

"你想要什么?"

宗忻抽身离开藤椅,随手把外套搭在椅子上,他盯着滕纾德,语调前所未有地低沉,“我想要……周宴琛的命。”

一丝寒意蹭的窜上滕纾德骨髓,他单手撑着床沿,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宗忻。

虽然,他的目的也是干掉周宴琛,但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干脆直接把周宴琛弄死念头。

滕纾德盯着宗忻,忽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这个人……这个人他见过!

滕纾德瞳孔忽然一震:“……是你!你是和刘怀他们去地龙村提货的那个人!”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他确实认识。而且,还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你们刚带走货没几天,程华那个白痴就被京台公安局的人给抓了,我早该想到有内鬼,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你。怪不得我保险箱里的文件不翼而飞,当时竟然完全没往你身上想,那些文件是你偷走的!”

滕纾德恨得几乎咬牙切齿。

宗忻抬手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证据证明东西是我拿走的吗?我是个警察。”

“你是警察又怎么?!”

滕纾德狠狠握拳,要不是伤口疼地他站不起来,他绝对先弄死这个病殃殃的毛头小子。

“我是警察,如果我上交了你的所有犯罪证据,京台公安局早就展开抓捕行动,你现在已经被枪毙十回了。”宗忻无所谓道,“你现在还好好活着,没有被方尖打死,应该感谢我,是我留了你一条命。”宗忻提歩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滕纾德,我们来谈个双赢的条件,怎么样?”

越野车在山林间穿梭,如同一条走位油滑的黑蛇。

越往深住行,光线就越暗,密林仿佛张着巨口,要吞噬闯入腹地的一切。

“你是说,十几年前,艾本尼在缅甸东北部克钦邦自治特区和活跃在深网,网名为启明星的人见过面?”

谢遇知点燃一根香烟,吸了口,看向陆远。

陆远双手握着方向盘,紧抿的嘴角动了动,“这个启明星,在你炸双子楼之后,就随着深网覆灭而消失。当然,他可能换了信息和名字,仍旧活跃在深网,但确实查不到了。”

谢遇知干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陆远心里没底,不由皱了皱眉头,视线在谢遇知脸上停留片刻。

陆远很喜欢观察别人,无论是对手还是战友,常年枪林弹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都有观察人的习惯,因为这会让他们对对方有更精确的判断。

有些人吸烟看起来很low,但有些人,即使吸烟也浑身透着高不可攀的气质。

陆远收回目光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像是给谢遇知赶车的马夫,虽然看上去,他的外在条件也不比谢遇知逊色多少,在外人看来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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