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每早上学前,老太太总往她书包里塞包小零食。孩子开蒙迟了点,练功压腿在那儿疼得抽鼻子时,老太太就哄一声儿,“晚上给你做排骨。”陈凤香就立即来了精神,小身板子随之用力撑住。每个月回一次家,老太太还不忘记给陈凤香塞点零钱,让她想吃什么自己买上。

  陈凤香苦头吃了,福也享了。好些晚上她在台灯下写作业,总看到老太太一个人忙前忙后,不是给她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就是洗她的小袜子小鞋子。熟人看到郓芳菲的这个学生,再看老太太,总要说一声,“嗬,郓老师越忙越精神了。”

  刚到柏州头一个月,陈凤香想家不假,但熬下来后觉着唱戏也挺好,主要是郓芳菲煮的排骨她吃不腻。回回想打退堂鼓时,念到排骨零食就打消了。

  常上门的那些师姐中,王梨是独一份地得老太太喜欢。有时她下班就提着挂葡萄往老太太家一钻等着开饭,为了表明自己这顿没白吃,便指导在那儿练习的小师妹。

  陈凤香已经晓得她是唱生的,而自己是奔着旦角而去,“你不专业,我不听!”两条小麻花辫一扫就不看王梨,对上从厨房回头的老太太再吐舌头。

  “阿梨和我都是生旦一肩挑,你师姐教的没错。”郓芳菲说。

  王梨那会儿才二十几,虽然脸上总有种营养不良兼忧郁低沉的脸色,这时,她反而笑着撑手在沙发上,也孩子气地朝陈凤香扬起下巴,“怎么样?”

  陈凤香看着她越发深的单酒窝,倔强地扭过脸,提了口气听王梨的,继续绷脚拉筋一丝不苟。等菜上桌时,她筷子下的排骨还被王梨抢去,这师姐还得意地咬一口,吃得欲仙欲醉,“师傅做的就是好吃。”

  郓芳菲说阿梨你不要总逗她,她有心气儿,吃气的。

  “我晓得。”王梨笑,下一秒那笑却僵住。

  郓芳菲说是吧,像不像阿兰小时候?

  “阿兰”这个人打第一天师徒相遇,就从郓芳菲、戏校同学老师口中不断往陈凤香耳朵里钻,她没见过这人的面儿,但也知道了,这是柏州几十年才出一个的花旦。嗓子甜貌惊艳,十四五岁登台亮相就一炮而红,是王梨的青梅师妹。但是她最近要调动工作,说不愿意唱了。

  再看见“阿兰”,就在老太太的相册和戏校的宣传栏里,陈凤香盯着舞台照片发愣,不是看林黛玉装扮的阿兰,而盯着贾宝玉——那张脸是真开心,看到林妹妹眼睛亮堂有神,像把人装进了心里。甚至,陈凤香觉得那开心不独属贾宝玉。

  真见到阿兰时,她没穿戏服,而是一身大红毛呢连衣裙别着喜花,头发烫得高高,几缕卷发垂在耳畔,简简单单的装扮,温婉极致到像画儿里走出来的。她来向老太太这桌敬酒,人走到哪儿,全场人的目光就追到哪儿——这才是当家花旦的脸,比上了戏妆还要动人。两眼如水,眉如春黛,扫到人脸上时,陈凤香嘴里那块鸡翅膀差点儿掉下,原来有人能比王梨的眼睛还耐看。

  赵兰自此久久盘桓在陈凤香心里,她像一座自己还无力触摸的烟雾缭绕的山峰,也是目标,更是隐隐约约的对手。但她们永远不会“对”,因为赵兰结了婚就彻底浇灭了王梨和她唱对角的心思。

  那天酒席上,王梨破天荒地喝了酒,竟然还没醉,竟然还注意到陈凤香爱吃鸡翅膀。回去的路上,老太太牵着陈凤香的手,王梨垂头推自行车,听师傅说着些小姑娘半懂不懂的话。

  “唱戏的缘分和结婚一样,对台也讲究个缘分,可能你和阿兰就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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