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沛县萧与曹41(2 / 2)

萧何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疙瘩了,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后,仍然是沉默不语。

曹参再次给他满上酒,并端起自己的碗:“征召你我去咸阳,用上了皇帝诏令和丞相府征辟令。你我连官都算不上,不过是吏,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规格?某都受宠若惊了。”

他摇摇头,喝了一口酒。

萧何终于开口了:“某也想不透这事儿。而且,你是皇帝诏令点名,不去都不行,还要全家进咸阳。刚才郡史说得很清楚,你明天就要先行,然后郡里遣人护送你家眷入关中。至于某还要好一点,丞相府征辟还是可以婉拒的。只是,皇帝和丞相,远在两千里外,如何会来关注我等一县的小吏?”

曹参打了个哈哈:“贤兄没注意到郡史向弟等宣读征召令的时辰吧,午时三刻啊,会不会是我等暗助刘季的事情发了?”

萧何听曹参这么说也笑了:“要是这事儿,还召我们去咸阳干什么,直接在县府,或押到郡府,问罪论刑就是了。”

曹参嘿嘿一乐:“这是自然,小弟就是看到贤兄总皱着眉头说个笑话罢了。这事儿你我都是猜不透的,乱猜也没用,所以兄不要皱眉头了。大兄本来操心太多就显老,还不到五十的人看上去都似老翁了。而且,为弟不去咸阳都不行,大兄想去不想去都行,要说弟应该比兄更忧心才对。”

萧何终于舒展了眉头,喝了一口酒:“你啊,天性豁达。要说咱俩都好读黄老,为兄还真没有你参的透彻。”

曹参笑笑:“不豁达又如何?既然猜不透,索性不猜,顺其自然。皇帝要弟去咸阳,为弟就去咸阳。到了咸阳,自然会知道为什么要弟去。倒是贤兄,愿不愿一同去咸阳呢?”

萧何再次沉默下来,只是喝酒。

曹参舒展了一下腰身:“要让弟建议,兄应去。丞相府征辟,兄哪怕在丞相府同样做个小吏,也比在如此小县中更有机会一舒心中抱负,而且丞相府如此郑重,没必要二千里外征辟一个小吏到咸阳还是做小吏。我等平日总是私议秦法的严苛、议论徭役的深重,而朝堂上的那些皇帝近臣都是老秦人,根本不知六国状况,只知顺从皇帝严法重役,也习惯于秦法。兄若与弟同往咸阳,或有机会让这些人了解一下故六国人的真实情况。”

萧何又沉默了一会,自己给自己盛上酒,却不接曹参的话头:“你觉得,现在的山东局势如何?”

曹参听了萧何的话,一改刚才轻松的态度:“贤兄,从刘季隐入芒砀那时候,这关东之地,就已经不稳了。我等眼界不宽,看不到他郡状况。刘季虽然貌似痞赖,但我等都知其胸有丘壑,且为亭长后做事认真。他都因纵放刑徒不得不逃隐,实是关东各郡已不堪负的征兆。”

萧何深深地叹了口气:“为兄主要担忧的并不是丞相府为何征召,无论丞相府因为何故相召,必有其缘由,只要去了咸阳便知。兄所犹疑的,是在这等局势下,去咸阳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为兄担心,你我去了咸阳,就绑在大秦的战车上了。如果天下局势变化,我等是否还有机会投身其中为百姓为谋呢?”

曹参警惕的站起来,走到门前向外望了望。这里虽然是单间,可与外面开间相隔的只是一道门帘。

看到外面并无他人,只有沛嘉坐在门口打盹,才重新坐下:“贤兄,这话只能我们私下说说,不然就是谋逆的罪名。”

端碗饮了一口酒后,他又说:“兄此话之意,是不想去咸阳了?兄素有大才,与弟一向纵论天下,此一机会也,兄要放弃吗?”

萧何仍然是满脸的犹豫不决,突然间苦笑了一下:“你是不能不去的,如果某也去了咸阳,那刘季那边,又有谁能照应呢?他的日子,不好过。”

萧何这么一说,曹参一下就不说话了。

刘邦性格豪爽,不喜读书,为人豁达,善识人,善笼络,与萧何、曹参、樊哙、任敖、卢绾、周勃、夏侯婴、周苛和周昌等为好友。虽然看不出此人有什么才干,又不读书,可大家都是服他。自从他私放刑徒隐入山泽之后,沛县的这些老友经常会悄悄地去周济他,尤其是萧何和曹参,两人为刑吏,能接触到很多缉捕和剿匪方面的消息,可事先通知刘邦规避,对刘邦是很重要的助力。

尤其,刘邦那些人的衣食,多半还要靠这些朋友。

曹参沉默了一会儿,又从门帘下方望了望帘外:“今日随同我等的征召令同时而来的几道诏令,贤兄如何看?”

“停建宫陵、解散徭役、解禁六国书……”萧何有点自言自语的念道:“罪己诏是对蒙恬和蒙毅的,与黎民生计无关,却是收揽军心。这个秦帝……”

“这个秦帝……”曹参跟着念了一句:“如果这些政令能够一直贯彻几年,眼下的危乱之势,是不是就能遏制住了?”

“于民,也许可以把民心安顿下来。”萧何说:“民心安顿,天下承平,这本是好事,只是刘季就真的危险了。”

他苦笑着:“唯有起乱局,刘季尚有一搏之力。不乱,黎民之福。乱,我等好友之福。时局乱与不乱尚且未知,某心中现在已经乱了。”

“也未见得像贤兄所虑的那么悲观,”曹参思索着说,“如今天下的匪盗,多是徭役沉重所致。天下安,也会有有识之士向秦帝进言,宽赦他们吧?”

“这就要看秦帝这次这些政令是灵光偶现,还是真的要改变自始皇帝而来的政令风格,从暴戾苛政,变为予民生息。六国已灭,秦国一统。但自始皇帝到如今二世皇帝,土木之兴就从未止歇。北筑长城还可说抵御外寇,而广建驰道只为皇帝出巡和偶尔军用,大修宫室也只为皇帝奢靡,民何以堪。”萧何重重地顿了一下酒碗。

曹参笑了笑,给萧何盛上酒:“贤兄,本来你我人微言轻,就算在沛县忧国忧民至死,两个小县吏之言也万无机会上达天听。现在不知道哪块云落雨,居然征召你我入咸阳,这个机会也许反而有了。”

“是机会不是机会,尚未可知。”萧何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虽说皇帝和丞相府的征召来头甚大,一旦去了不会再为小吏,可也要看那些朝堂上以法为政的旧臣是不是给我们进言的机会。就算我们有进言的机会,还要看两百多年以法为政的赢姓皇族会不会改弦更张为以民为重。机会,机会……这真的是个机会吗?”

曹参也默然。想一想,萧何所言并非是可能有道理,而是非常有道理。朝堂之上的旧臣都是行秦法、走法家路线的,秦国因法家而兴两百多年,皇帝会弃法家而听自己这样一个县吏级的小人物论黄老、或听四处游历的士子论孔孟?

“可是,”曹参突然又想到了一个理由:“李斯去丞相职,是否可看作秦廷变法的征兆?”

萧何嗤之以鼻:“李斯是被赶出朝堂了,可他的儿子又变成了廷尉。参,你觉得儿子会推翻其父所制的律法体系吗?依兄看,李斯和赵高同时被黜落朝堂,不过是皇帝要亲掌朝政而已。”

曹参再次沉默,心中也觉得自己是想的太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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