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2 / 2）

“嗯。”晴涯轻轻的点头，他似乎明白小春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想法了。

小春笑了笑，又如同往日一样的忙碌起来了。

她忙完家里的事后，又准备去花田里看看。

晴涯劝她休息一下，她却说：

“春天是与日花容易死去的季节。”

小春说自己必须要去看看，而且她只是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

在走之前，她依旧温柔的笑着，对晴涯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别害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明天，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晴涯不再劝留，对她说了一句“再见”。

然后，晴涯就坐在院子里，望着花田的方向，期盼着看见她归来的身影。

可是，过了许久，都未曾见到小春回来。

晴涯没有等来小春，等来的是一群吵闹的人。

他们说，小春死在了花田里。

……

当晴涯再次看见小春时，她安静的躺在花田里。

小春再也不会对晴涯露出那熟悉的，温柔的笑容了。

她给予了晴涯对明天的期待，晴涯却永远无法在明天见到她了。

在旁人遥远的嘈杂声中，晴涯知晓了，小春是因为手被与日花的叶片割伤，失去了太多的血而死的。

这让晴涯难以置信，那连轻风都可以将其吹断，无比脆弱的与日花叶片，居然能割开人的血肉。

晴涯望着这片他打理了许多年，再熟悉不过的与日花花田，心中感到了陌生，也感到了恶心。

“怎么办？”其他人看着晴涯，问道。

晴涯看着这些人厌烦的眼神，就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逼迫自己。

葬礼对于已死之人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已死之人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以，晴涯顺着他们的意思，说道：

“不需要葬礼，埋了就行。”

……

小春被放入棺材之中，等到了明天再去埋。

棺材就放在小春家里，而小春家并不大，所以，更准确的说，棺材放在了晴涯床铺的旁边。

此刻已经是深夜，望着小春，晴涯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死亡。

晴涯会在寂静的夜晚里思考自己的死亡，在思考中入睡，每天如此。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晴涯明白，这个世界上在乎自己，需要自己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也没有人会来抱着自己保护自己了。

晴涯不清楚死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当他迎来死亡之时，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死亡的感觉，或许……与他现在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差别。

晴涯忽然想到，他今天对小春说的那一句再见，不，自己对她说的每一句再见，都会让她死去一点点。

死亡并不会突然到来，只会在一次次的别离中，逐渐接近，直到成为永恒。

晴涯想起了今天那些满脸怨气的人，他们不满又要帮人下葬，所以嘴里没几句好话。

都是对已死之人的埋怨以及高高在上的对晴涯的冷漠进行指责。

小春家几代人生前的善良，也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消散了。

为何人们如此轻视死亡，对他人的死亡毫不在意？

晴涯开始思考。

因为死去的人，承受悲剧的人不是自己，所以自己能够接受。

但要是死去的人，承受悲剧的人是自己，那自己还能够淡然的接受吗？

自己只能是自己，不能是其他人，他人的人生与死亡，与自己无关。

自己还有数十年的人生，活在当下就足够了，没必要去考虑那么久以后的事。

可是，我们能感知的只有现在。每过去一刻，那一刻就会完全消失，只留下名为记忆的幻想。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几十年的人生，或许与现在从自己眼前过去的那一瞬没什么差别。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无论如何，终点终会到来。

小春说过，死亡并不是终点，心灵会延续下去，成为永恒。

可她已经死了，晴涯却不知道她的心灵在何处。

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真正感受“我”的生命，感受“我”的意识的人。

当自己死去后，不管留下了什么，不管有多少人记住自己，那个能真正感受“我”的人，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名为“我”的人已经消失了，所谓心灵的永恒，那是我吗？那还是我吗？

晴涯想不明白，他只能是静静的躺着床上，看着小春，感受着世界的寂静。

晴涯并没有睡着，他想：自己要是睡着了，明天还能醒来吗？

死亡并没有那么遥远，它无时不刻不陪伴在身边。

就算明天还能醒来，那一年后，十年后，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呢？

死亡是注定的，终有一日会到来。

此后，世界上再无自己这个人，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也无法思考，一切都将离自己远去。

自己逐渐瓦解飘散，直到消失。

自己的肉体，自己的思想会去哪里？这个问题也无法问出。

或许……能亲眼看见自己的思想飘走。

而想着这些的时候，时间也在不断的消逝着。

消逝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自己离死亡，又更近了。

那熟悉的感觉又到来了，晴涯不知道该不该将其称之为恐惧，因为他觉得那感觉更适合称之为恶心。

晴涯很羡慕那些不畏惧死亡的人，因为他们居然不怕死，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可是，他们真的不怕死吗？

“因为他们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死亡。”晴涯想起了爷爷的那句话。

他们不敢去面对自己总有一天会死的事实，从而逃避，隐瞒了自己的死亡。

只要不去思考，沉溺于当下，用钱财，爱欲，高尚的道理填补自己，就能当死亡不存在，就这么活着。

亦或者，将死亡神化，认为牺牲是高贵的，就能不畏惧死亡，期许着以自己的死来表现自己的活着。

亦或者，将死亡视作玩乐取笑之物，以欢愉安慰自身，一边轻蔑死亡一边活着，直到真的迎来自己的死亡。

亦或者，认为死亡是可以让自己逃避的去处，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再受世间之苦了，便放弃了活着。

亦或者，编纂出灵魂的存在，相信那虚妄的轮回，以及死后全新的天地，并以他人构筑的善良来束缚还活着的自己。

亦或者……自认为自己看开了，觉得生死是世间的真理，回归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并劝导别人，无需反抗，只要做好自己，活好每一天，坦然的接受死亡就够了。

人们拒绝着死，却又不得不迎接死亡，而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够反抗死亡的方式。

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到来了。

晴涯从床上起来，既然活到了今天，那就得为了活过今天而努力。

他必须要接受这一切，将自己变成适应生活的模样。

然后，生活又几乎回到正常的步调。

已经没有人会为晴涯洗衣服了，他决定先去把衣服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