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 章: 孽债15(2 / 2)

召帕雅刚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听达斯这样一问,火气轰的一下又飙然升高。

“豹子肉是打来的,肥鲤鱼是钓上来的。乘象国之所以能成为强国霸主靠的就是大象。没有战象谁听你的!区区500头大象牙缝都不够塞!皇上叫你去,你就去,啰索什么!”

“不去。”达斯断然拒绝。

阿宝勃然大怒,骂道:“小杂种!你敢抗旨!”

达斯野性徒发,怒道:“我再重复一遍,不去!不去!”

阿宝的眼里蓦地射出杀机,拔出腰间宝剑,斥责:“你敢抗旨!老子杀了你!”

阿宝怒吼着,挺着长剑纵下涧中欲砍达斯。

蓦地,一声怒吼,禄禄长鼻一甩,已将阿宝拦腰卷起,再一声怒吼,禄禄已将阿宝抛掷空中,待其落水后,一足已踹在胸脯之上。眼睛却盯着达斯,它是在等待达斯的命令。只要达斯颔首同意,阿宝就将丧命象足之下。

阿宝恐怖得屁滚尿流,说不出话来……

召帕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失声惊呼:“达斯……达……”

紧接着,一幕更惊愕更诧异更奇特更诡诞的事情突然发生:

深涧峡谷中所有的飞禽走兽全都围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召帕雅与阿宝……

它们似乎都在等待达斯攻击的指令……

达斯轻轻拂着禄禄的额头,柔声道:“饶了他吧。”

禄禄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才缓缓将足提起。阿宝这才死里逃生,与召帕雅狼狈离去。

森林又恢复了欢快的情景。

召帕雅与阿宝离开御象房不久,金莲公主带着数名侍女走进了御象房。当她听达斯说完刚才发生的事件,开心得笑个不停。

金莲公主回宫之后,便将阿宝遭象群戏弄之事当玩笑讲给了父亲。

萨玛达听完,勃然大怒:“大战在即,你外公竟敢假传圣旨,擅令达斯进山捕象,罪大恶极!”

国王震怒,将召玉罕与金莲公主吓得冷汗淋漓,跪在地上替召帕雅求情……

刚刚睡下的召帕雅听说皇帝震怒,唬得穿着睡觉的内衣、拖鞋就急奔宫内……

天亮时分,疲惫不堪的召帕雅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

召帕雅此计虽然告吹,虽然被皇帝训诫了一番,在愤懑中又窃窃欢喜。自己年过半白,女儿虽贵为王后,但偌大家族无子承传毕竟美中不足,幸好祖宗有徳,天降一个儿子出来,虽是私生,实为自己骨血,怎不令他欣喜万分。

为了儿子,哪怕天大的冤枉,山大的委屈,值得!

【御花园内】

几天之后,召帕雅陪着萨玛达、王后及金莲公主在孔雀园内谈笑散步。

园内,数十只绿孔雀、蓝孔雀及白孔雀竟相开屏。

看见孔雀开屏,金莲公主故意摆弄着五彩缤纷的衣裙与孔雀赛美。看见人类与它们互动比美,更加兴奋地抖尾攀美。

公主见状开心得笑个不停。

召帕雅却似色盲一般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

非但如此,还面含隐忧,忿慨嘟囔:“哼,瞎了眼的烂诺山还想去勾结天英图谋不轨!”

萨玛达年少时酷爱撵山狩猎,多年的狩猎运动让他养成了眼尖、耳灵、矫捷的习惯。虽然与女儿玩得高兴惬意,耳朵却像猎犬一样尖得出奇,听召帕雅在一旁独自嘀嘀咕咕,略感诧异,立马问道。“咦,国丈,你在那儿嘀咕什么?朕好像听你说是谁企图勾结天英图谋不轨?”

正如俗语说的知子莫如父,召帕雅深知这位女婿国王虽是力能举象的勇士,但因王位来得龌龊,故对政变、造反、图谋不轨之类的言辞最为忌讳。因此,才听召帕雅嘀里嘟噜,便心生疑窦,故此一问。

召帕雅见国王中计,心中暗喜。随口答应。“诺山。”其语气宛然风轻云淡,不屑一谈。

萨玛达却紧追不放,眉头一皱,连环叠问:“诺山是谁?他是怎么勾结天英?你是如何得知这一情报的?”

召帕雅对诺山勾结天鹰国之事似乎十分在意,说道:“陛下,没什么大事!诺山是姐美寨的头人。我的管家蚌三有个姓丁的赶马锅头亲戚,昨天进城来赶街时说,他看见姐美寨诺山头人家中来了一伙马锅头。姓丁的马锅头因职业的原因经常去天鹰、金鹿等国贩卖货物,因此结识了很多的马锅头。但这伙马锅头他却不认识。他故意说了几个他熟悉的马锅头名字,可这帮人却连一个都不知道。甚至连大名鼎鼎的“象山帮”与“金鹿帮”都不知道。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经过多方偷听他们的谈话,他才发现,这伙住在诺山家中所谓的马帮全是靖边亲王素拉波派来打探我国情报的奸细。”

萨玛达闻言,大为震惊:“靖边亲王素拉波?他可是天鹰王最赏识的族兄啊!此人文才武略均为上上之选!你是说,这伙人是他派来收集情报的奸细?”

“陛下说得不错。”

萨玛达冷哼一声:“烂木头滚一箐!你马上派人严密监视这帮人的动静!”

召帕雅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是几根烂木头嘛!我就不相信几条小咪渣的毛毛虫还顶得起一张烂草蓆!”

萨玛达的脸色阴沉下来,“国丈想想看,我们刚策划征伐鹰国,他们就派奸细就来策反我国的头人,天鹰王咋会这么快就得到了情报?”

召帕雅说道:“陛下勿忧,不是老臣夸口,这些蚂蚁般的小事尽在老臣掌控之中!”

萨玛达瞅他一眼,语蕴嘲讽:“掌控?好大的口气!你怎么掌控?”

召帕雅知道他的这位女婿国王聪明才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不敢过于嚣张,忙道:“老臣已派人暗中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收网捕杀。”

“不!非常时期得采取霹雳手段!明天就是干朵节,趁他们做摆赕佛期间,收网屠寨!一个不留!”

召帕雅面有豫色:“收网屠寨,一个不留?万一……”

“什么万一?非常时期,怎可存妇人之仁!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干朵节是蓑衣江诸国广为流传的佛教节日。

贝叶经记载,毎年的6月释迦牟尼佛祖都会在摩揭陀国王舍城东北部的耆阇崛山上进行长达三个月讲经法事。

这段时日,凡是教徒均须入寺听经说法,念经赎罪。直到9月举办干朵节时,才能谈婚嫁女,恢复平常的生活习惯。

所以毎年到了这一天,教徒都会兴高采烈地举办庆祝活动。

召帕雅骤听皇上让他明日屠寨,犹豫了一下,作为一位虔诚资深的佛徒,召帕雅深惧赕佛时节发生的血光之灾必会引发深佛祖发怒降罪,忙道:“陛下,此事也不急在此时此刻,不如过了干朵……”

“迂腐!攘外必先安内。家国不保,谈何敬佛礼佛!朕贵为天子,朕的意思即佛的意思!”

召帕雅想想不错,皇帝就是天。要不为啥叫天子!急忙躬身答应。“是。老臣遵旨。”

萨玛达见他告辞欲走,又问:“这事,你准备让谁去做?”

“阿宝。”

萨玛达撇撇嘴:“阿宝?”意甚不屑。

召帕雅一怔,忙道:“陛下如果认为不妥,老臣另外改派……”

萨玛达摆摆手,道:“算了。你既然定了,但要警告他,切不可再弄出肖天鼠那样的纰漏。”

至此,召帕雅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尘埃落定。他强按心中的喜悦,说道:“老臣明白。”

【姐美寨】

傍晚时分,数千名象国骁骑如同惊涛骇浪般地在滇西丝绸驿道上狂奔飙驰。

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令人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正在晚归或正在田间劳作的百姓纷纷跷首眺望,他们惴惴不安地揣测:麓川怎么啦?哪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是夜,晚风微拂,星光迷离。

姐美寨内的古榕、翠竹、奘房银光灿亮的尖顶、葫芦状的银色佛塔、精致绝伦的干栏式竹楼剪影般的镶嵌在蔚蓝色的天宇上。

寨内清澈的溪涧欢快地流过灯火辉煌、梵音鸣啭的佛寺奘房,流过依偎在古榕脚下裹黄毯子情侣的赤脚……

金碧辉煌的奘房内梵香缭绕、灯火通明。

妙相巍峨庄严的佛像下,披杏黄袈裟的召机大佛爷手捻佛珠,端坐在金黄色的锦缎蒲团上,正慈眉善目地为殿内席地而坐的善男信女讲经说法。

此时,这位高僧正在讲授《妙法莲华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已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是诸大众得未曾有,欢喜合掌,一心观佛。尔时佛放眉间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世界……”

正说得天花乱坠,众佛徒喜笑颜开之际,寨内却响起尖厉凄惨、恐怖的呐喊声。

紧接着,马蹄声、步履声如滚滚惊雷,排山倒海而来。

众人惊奔出寺,突见寨内火光熊熊,杀声如雷。姐美寨村民的居所均为竹制,火势汹野,已成燎原之势。寨内百姓惊恐万状,狼奔豕突,哀鸿遍野……

就在人们惊恐莫明之时,骤见杀气腾腾的数千军士已将奘房围得水泄不通。

一员铁血冷面、瞪着一双狼眼的将军出现在熊熊燃烧的火把光中。

看到这双凶残的狼眼,惊恐躁动的人们恍见一座千古不化的冰山朝他们凶猛碾压过来,透彻骨髓的寒气令人窒息。

“阿宝!?”

“是阿宝!”

“阿宝来了!!!”

见是阿宝,乡亲们更加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可他们勿论逃向哪里,均被手握刀剑弓弩的士兵赶了回来。

“你……你……阿宝……”

召机大佛爷走出寺门,当他看清率兵包围村寨的将领果真是阿宝时,手中的佛珠突然线断珠滚,晶莹剔透的玛瑙佛珠滚落一地。

大佛爷慧眼识珠,已然看清来者并非别人,正是当年被他们诬为妖邪之子的阿宝!

“阿弥陀佛!罪孽深重,终有报应!”大佛爷泪眼盈盈,内疚自责。

见是阿宝,人们的心一下寒了。

当年的罪孽终于完璧归赵。很多人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叩头求饶。

召机大佛爷道:“阿宝将军,当年之事,罪在不赦!罪恶元凶当数老僧,寨中村民愚昧无知,是老僧误导了村民,种下恶果。老僧愿火焚赎罪,老僧临终之时,别无他求,唯求将军宽恕一寨村民。”

言毕,朝火堆大步走去。刚走数步,即被张弓搭箭的士兵拦住。

诺山排开众人,走至阿宝面前,朗声而言。“阿宝,当年之事与召机佛爷无关,出事那年,大佛爷还在金鹿国内研习经文。诺山乃一寨酋长,此罪当数诺山。诺山甘愿死于将军刀下!祈愿将军饶了一寨村民。”

大佛爷与诺山之话可谓金声玉鸣,掷地有声,可惜他们碰到的是怀怨太深、睚眦必报的阿宝小人。

阿宝冷峻的脸上一阵扭曲,狰狞犹胜无常,说道:“当年之事,阿宝早已释怀不再追究……”

此语一出,宛若根根救命稻草慧光闪烁,村民似已看到曙光,不少人已面露喜色,窃窃私语。

大佛爷与诺山也都一怔,狐疑地望着阿宝,弄不清他葫芦中到底要卖什么药。他俩虽是寨中的智者及顶梁柱,此时也只能静观下文。

阿宝语淡如冰,续道:“阿宝虽然不究旧事,可你们不该勾结贼王天鹰,企图举兵谋反!犯下弥天大罪!因此我王震怒发兵征剿。阿宝此行即奉圣命前来,尚望各位见谅。”

原本面有喜色的村民突听姐美寨勾结敌国企图谋反的噩耗,立时吓得面如雪色,失声惊呼:“冤枉呀!冤枉呀!我们都是象国奉公守法的臣民,怎么会去勾结敌人谋反呀!”

“阿宝将军,请将军回奏皇上,这事纯属冤枉!”大佛爷先是惊得傻了一般,旋即清醒过来,合掌叩求。

诺山也道:“阿宝,求你看在同是一寨人的份上,向皇帝奏明我等并无谋反之事。肯定是奸人诬告陷害!”

“诬陷?呸!你们这群人渣也配提诬陷二字!你们终于体验到被人诬陷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你们才被人诬陷一个时辰就委屈得叫苦连天,我阿宝一家被你们整整诬陷了30多年!一万多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啊!我让你们死前明白一个做人的基本道理,做人一定不能过份,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昧着自己的良心地去诬陷别人!你诺山不是三番五次地去调戏我母亲吗?我告诉你,人的一生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今天就是你们履行责任的日子。”

召机佛爷发出悲天悯人地哀鸣:“阿宝,你看看,这里有多少老弱妇孺啊!你难道下得了手吗?”

召机大佛爷的话句句椎心泣血,撕肝裂肺,令人痛彻心扉,悲痛欲绝。指望能换回这个杀人恶魔的一点良心。

但他的这番佛心最终还是遭到失败。

阿宝道:“大佛爷,你知道吗,我母亲当年被他们赶出寨子的时候,我母亲已到临盆之时,又是冬天……看在当年你不在寨子和你是佛爷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

召机大佛爷凛然断绝:“当年我虽然不在这里,但我现在已是姐美奘房的佛爷,我不走。我要生生死死都留在这儿。”

阿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好!你既然选择了陪葬,我就超度你!”说完,他的目光转向诺山头人。

诺山觉得他的那双眼神比三眼狼王还要阴森恐怖,心里哆嗦了一下,转念一想,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可怕的!

阿宝发话了,语如寒冰:“侯百户,还像根竹竿愣住干吗!动手!”

满眼杀气的侯三早像发情的公猴,浑身扭来扭去,听到命令,暴喝厉叫:“弟兄们,动手!皇上有旨,一只耳朵一两银子。杀----呀----”

在乘象、天鹰、金鹿及虎国中,象国之富可谓首屈一指,即便在10余年前发生的鹰象之战中元气大伤,其雄厚的经济能力仍旧不可小觑。

象国士兵的月俸为2两,一年为204两,足可让一个5口之家成为小康之家。在蓑衣江流域诸国中堪称翘楚。现仅一只耳朵就直一两银子,人有两耳,仅割两耳便值一月薪俸,这等美事不做岂非马延!

人之贪婪属性一旦激活释放,便会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疯狂而怪诞。

阿宝举起手中利剑,对诺山淡然言道:“这是刚出炉的新剑,用你的血祭剑是你的福气!”

诺山横了阿宝一眼,嘲谑道:“一个臭马延而已!神气格啥!”

“马延”是蓑衣江流域甚广的一句俚语。传说在若干年前象国有位名叫马延的憨汉,这人肮脏龌龊,智障低到会吃自己拉的屎。因此坊间骂人常用“你他妈的马延!”这句话,久而久之,竟成为当地蔑称的经典语言。被辱骂之人,为之拼命的大有人在。

阿宝一听这名字,胃部突然痉挛起来,旋即产生厌恶欲呕之感。“混---蛋----”随着厉吼,手中长剑疾刺出去……

一条黑影斜地闪电飞出,竟用身体承受了阿宝手中的利剑。

这条黑影并非人类,而是诺山豢养的猎犬。

这条猎犬一直隐匿在黑暗之中,伺机袭击敌人,此时见主人危急,才奋不顾身地用身体承接了这致命的一剑。

与此同时,10余柄长剑毒蛇般地插进了猎犬及诺山的躯体。

“黑---皮---”

悲痛欲绝的诺山丝毫不顾身上雨点般的利剑,抱着爱犬发出悲愤填膺的厉吼。

“黑---皮---”

一场悲壮血腥的屠戮旋即展开……

熊熊烈火肆虐地舔噬着竹制的部落,到处是颓垣断壁,疮痍狼藉。

阿宝发苶地望着坍塌的房屋,燃烧的木柱,心中骤起沉甸甸的失落感。

喜耶?痛耶?莫名其妙。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一位披杏黄袈裟的佛爷踏着满地的尸体与血泊缓缓而来。

火光映红了老人的银色头发,为老人躯体镀上一层金辉。

阿宝与士兵一眼就认出来者就是召机大佛爷。

在蓑衣江诸国,佛爷,和尚与尼姑是最受尊敬的阶层,上至国王下至平民,乃至贩夫走卒均以礼相待。

召机大佛爷因而在这场灾难中幸免于难。

看见佛爷,侯三及士兵均躬身合掌,默默无语。

就连阿宝也情不自禁地对他双手合十。

召机大佛爷对此却视若无睹,口中祈祷,朝仍在焚烧的奘房缓缓走去。

脚步虽然沉重缓慢,却坚定无畏。

“佛爷别去!佛爷别---去---”

召机大佛爷置若罔闻,口喧:“寺在我在,寺亡我亡。寺兮!佛兮!老僧来也!”

在众士兵惊愕的注视中义无反顾地走进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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