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同愁28(2 / 2)

“长戴使,溧县猎户在春汛后销户了大半,这是怎么回事?”,许巽问道。

戴勤努力回想着,试探性地说,“春汛淹了千百顷良田,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病死道中,至于猎户,想必也在其中。”

“那戴长使可曾想过,为何偏偏是猎户,他们久居山中,不务农事,又身体强健,可偏偏销户了一半儿!”,许巽追问道。

戴勤皱着眉头,右手摸着下巴,他还真没有查销户的原因,只是听人来报,说人死了、丢了。他起身,躬身作揖道,“卑职失查,当时每天来报销户的人很多,没有实际稽查,请大人治罪。”

许巽扶住他的胳膊,“我不是要治罪,户籍不是小事,长使人手不够可以禀告县丞,或奏请陛下,不至于使小事变成大麻烦。倘若朝中查税,溧县所缴比往年少了许多,司库派人来清查,届时该如何应对?”

戴勤心有所触,他感激地望向许巽,“多谢大人提点!销户一事就交给卑职,三日后定让大人满意!”

“不急,劳长使挂心了”,许巽道。

“岂敢岂敢,卑职之责!”,戴勤连忙说。

戴勤以官的身份查,许巽也在暗自查访。他找到幸存的猎户,以外乡人的身份打听事情。

山野晨雾未散,不时传来几声鹿鸣,悠悠空灵。石阶上爬满了苔藓,两侧的杂草朝路中间挤,将原本就不宽的小路侵占地更为狭窄了。

草叶上的露珠沾到靴子上、衣摆上,湿漉漉地透着冷气。许巽想到了魏帝的《善哉行》:

“上山采薇,薄暮多饥

溪谷多风,霜露沾衣”

路边的是早春的朝露绝非深秋的霜露,而他,是官场人,绝非采薇隐士。

“公子,大清早上山做什么?”,巫山疑惑地跟在后面问。

“访一访山中的隐士”,许巽笑道。

巫山谨慎地盯着路边的丛林,生怕里面跳出一只大虫。“这荒山野岭的有隐士吗?还不如贴张告示,将隐士召下山”,他以为许巽要招贤纳士。

许巽没有回答,他用竹棍拨开僭越的杂草,拨不走的就一棍子压下去,踩平了走。

走了半晌,终于在山腰发现一户人家。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许巽伪装成访仙的学士,带着长大后的书童讨口水喝。

烧饭的老妇上下打量着他们,见二人并无歹意后,便喊出七岁的小孙子来烧水待客。

男孩长得虎头虎脑,黑亮亮的眼睛在眼眶中乱转,脸蛋黑中带红,“你是读书先生?”,他蹲在地上给茶炉扇扇子。

“正是,小兄弟可念了书?”,许巽坐在院中,笑着问他。

男孩摇摇头,他摆弄着蒲扇,将掉线的绳子系紧,撅着屁股继续扇火,见火苗舔着茶炉,茶炉盖子被热气喷得晃动。他刚想上手去拿,被老妇一声呵停,男孩不情愿地拿来了抹布,将热水倒到瓷壶中,还不时的往里看。

“先生,喝茶”,男孩摆上两个茶杯,笨拙地倒了两杯茶。

许巽见此处住房简陋,器具多是泥罐黄碗,唯独这茶具是瓷器,保存地崭新,可见是不常拿出来使用的。

“你叫什么名字?”,许巽问。

“他们叫我小石头”,男孩站在桌子前,偷偷地看了一眼老妇,悄声道,“那只是我的小名。”

许巽被孩子的童真打动了,他问,“小石头,想念书吗?”

男孩黑亮的眼睛似蒙了一层纱,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扭身看了老妇一眼,见她在忙着烧火,男孩凑近了问,“念书好玩吗?念了书就有吃不完的糖人吗?”

“哈哈,念书不仅有糖人,还能让更多的人吃上糖人”,许巽笑道。

笑声引来了老妇的注目,她用抹布擦了擦手,将男孩提了过去,拉扯他去烧火。

“这户人家有些怪”,巫山一直盯着老妇,她虽一直在干活,但耳朵却没有离开这张茶桌。

“山野人家少有访客,故而警觉吧!”,许巽解释道。这屋子住的还有其他人,可能是在山中捕猎。

许巽等人喝完茶后向老妇道了谢,将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之后又将小孩招来,递给他一块玉佩,“小石头,想读书了就下山找我。”他摸了摸孩子的头。

男孩不敢拿玉佩,还是巫山强塞到他怀中的。男孩摸了摸胸口,心脏在砰砰跳,脑海中全是糖人的影子。他不顾老妇的阻拦,跑过去给许巽打开围栏,临走时,问他,“先生,你知道‘哈森’怎么写吗?”

许巽愣了半刻,他弯下腰,在男孩的手掌中写下“哈森”二字。他写得很轻,轻到指尖微颤。

男孩笑嘻嘻地盯着手掌看,“多谢先生!”,接着他就跑开了,像一只小老虎似的跃回丛中。

巫山本以为公子会继续寻访隐士,谁知他直接下山回府。路上,他问,“哈森是什么意思?听着不像晋语。”

许巽摇摇头,这就是他急着回去的原因,“巫山,找人盯着这户人家,不要叨扰,悄悄盯着就好。”

“是”,巫山点头。

回到府衙后,许巽连忙翻看典籍,在《杂言》找到相似的字,几番拼凑下得知全貌。

哈森是蒙语,意思是“玉石”。如果是这样,那山中猎户是鲜卑人的可能性更大了。那行刺陛下的人,是不是他们呢?

“想什么呢?”,顾雁宁端来一盘点心,她试了试茶水的温度,命侍女去换茶。

“两国交战,庶民无罪”,许巽喃喃道。

顾雁宁见他靴子泥泞,衣摆沾了草木零叶,又让侍女吩咐下去烧汤浴。她走到衣柜前给他备好衣物,见他除了两件官袍,只剩几件旧衣了,好歹是少卿,衣服还没有个管家多。

顾雁宁叹了一口气,找出几件合乎时令的衣服,她得找人给夫君做衣服了。

“怎么了?”,许巽察觉到她在叹气,连忙走到跟前问,“是身子不舒服吗?坐下吧,这些不用夫人动手。”他将雁宁扶到塌上,生怕磕到碰到。

“我没事,倒是夫君你,这几日忙得都瘦了”,顾雁宁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

许巽笑道,“怎么会呢,有夫人看守,哪能呀?”

相比于鲜卑之事,他更关注眼前的事,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妻子的事。或许,他变了,变得不那么莽撞,变得更顾及自己的利益。眼下,家就是他的天。

顾雁宁温柔地笑了笑,似一朵芍药花。

“对了,有一事我拿不定主意”,顾雁宁看向他。家里来信,说王家二子将要大婚,迎娶的谢氏女。

“何事,说来听听”,许巽牵着她的手问。肤如凝脂,手如柔夷,莫过于此。

顾雁宁将书信上的内容说于他听,问道,“苏夫人是家妹,她夫主娶妻,苏妹定然不悦,我们还送贺礼吗?若是不送,王家是世家之首,倒因此落了口实。”

见许巽还在思考,她又补充道,“上次家宴变成了结党,如今到了正当的场合,不送,反倒惹人非议。”

“说的在理”,许巽点头,“贺礼以许府名义送去,至于苏夫人,我也有礼物相赠。”夫主娶妻,她会不会很伤心?在益州时,她是多么娇矜傲然,如今,也要眼睁睁地见新人入府。

许巽叹了一口气,他为女子感到不甘。人生短暂,得一佳人相伴便好,为何要贪求那么多?

“夫君忙于公务,这些事交予妾”,顾雁宁想知道他会送什么给苏夫人。或许是有喜了,她变得更敏感了。

许巽点点头,二人商量着送什么礼物才不失礼数。

烛台摇曳,几缕清风吹拂着帷幕,窗外的绿竹发出簌簌声。

同一片天空下,建康城就繁盛许多,灯笼挂在屋檐下,歌乐声顺着水波荡到天边。

星星似碎了的水晶,洒在了天空的黑幕上。月亮出来亮相,它们便闭眼;浓云遮月时,它们又跳了出来。

苏隐倚在栏杆上吹风,她不知道自己是月亮还是星星,不知道自己是该躲,还是该亮相。府上都被装点成了红色,就差没把飞过的鸟涂成红色了。

再过三日,这府邸要迎来一位新主儿了,她才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人。谢姑娘是什么性格呢?娇纵还是温柔,是美是丑?她很有才华吗,能歌善舞,诗词歌赋?

“不不”,苏隐拍打自己的脑袋,给自己灌输真理,“弓箭场上,非恋弓箭,而求胜也”,她给自己灌输真理。好胜心,人皆有之,她又不例外。

翌日。

苏隐披着斗篷,漫步在彩楼巷。白天巷子安静许多,往来的人也更为清醒,没有纷乱之状。

“小姐”,角儿拉了拉苏隐的衣袖,眼睛透着吃惊和疑惑。小姐说出府看衣饰,可只是将马车停在掌柜的门口,让风铃去铺子里挑选,还说不急,一定要精挑细选。风铃似乎明白小姐的意思,让掌柜的备好茶点,慢悠悠地挑了起来。

“不要怕”,苏隐安慰道。眼见一个宿醉的男子扑了过来,苏隐一把将角儿推开,灵活地侧身躲开。见角儿无碍,她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扔在了醉汉身上。

一路上磕磕绊绊,最后在一精美的楼阁前停下了。苏隐朝二楼左边的窗子望去,绿窗半掩,宜静宜闲。

“拂絮子有客”,楼里一小厮讪笑道,“夫人改日,或是赏脸其他的姑娘?”

“无妨,一起”,苏隐正欲上楼,却被一妇人拦住了。

“小姑娘,拂絮子的客可不是些儿粗蛮草芥,一起?更没有这个玩法!”,妇人倚在红梯上,用纱绢擦拭着玉手上的蔻丹。

苏隐深知后宅之人出府不易,尤其是在王中军的眼皮子下。她眼眸一闪,忽而一笑,凑近了说,“王家后院的事儿,掌柜的还是不要掺和了,不然…”

“这儿,明天或许就不在了”,她环顾楼宇,轻蔑地笑了笑。

妇人没有说话,她轻轻地咽了咽口水。眼前的女子虽年岁不大,可眼神却如寒刃一般,直接往人心窝子里扎,尤其是那笑,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

“阁下是?”,妇人的语气缓和了些,甚至带了点敬畏。

“邺公子大婚,我来办点家内事儿,中军一向重声誉”,苏隐挺直了腰背,正色道。这不算说谎,办的确实是家内事,但至于是不是掌柜的想的那样,那就不可而知了。

妇人似乎猜出了后半句话,挤出一丝歉笑,“自然自然,姑娘请便,拂絮子性子拗,我们也拿她没办法,还望中军不要牵连无辜。”她让开了身子,纱绢紧紧得攥在手心中。

苏隐微微点头,遂即上了二楼。角儿也端起了姿态,临走时朝掌柜的瞪了一眼,她虽不知道小姐说的是什么,但见那掌柜的被唬住了,便知小姐还似以前一般聪慧,不,比以前更厉害了,说姑爷大婚的时候,简直像在说别人的事,一点看不出伤心。

熟悉的气味,淡淡的熏香从香炉里散出。几朵金丝菊花开在屏风上,留白处题上一行小诗,墨痕尚干。金线富丽,与墨笔极不相称,不出意外的话,这诗出于大名士王启。

无论访客是谁,苏隐都有足够的自信让拂絮子留下自己,即便是她的相好王启。

侍女通报后,示意苏隐进去。

绕过屏风,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他披散着头发,盘踞而作。绯红的衣衫极大的刺激着人的双目,漫不经心又无所顾忌。

“巧了不是”,拂絮子笑得开心,华丽的妆容更加冷艳。

和上次一样,苏隐将斗篷递予侍者,在得到拂絮子侍座的示意后坐在了一侧。

“好久不见”,陆琅端起酒盏向苏隐举杯,接着一饮而尽。

苏隐发现他不似以往那般亢奋张扬,虽还是肆意,却少了几分潇洒。一身绯红的衣衫也没能为其增添神采,反倒更衬落寞,像霜打的枫叶。

拂絮子解答了她的疑惑,她扫了陆琅一眼,调侃道,“陆公子怕不是坠入情网了。”

“是吗?”,苏隐竖起了耳朵,不可置信地看向陆琅。她以为陆公子会一直痴念着那只箭的主人,结果也是落了寻常。

陆琅噗嗤一笑,笑得惨淡,“怎么会!”

拂絮子抚平了袖口,没有理会他,侧身对苏隐说,“找我何事?”

苏隐瞥了陆琅一眼,见他已有微醺之状,遂不在顾忌他在场。拂絮子好似很信任他,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是来求教的”,苏隐看向拂絮子,神情严肃。

拂絮子听了一笑,她摆弄着桌上的茶件,抬眼道,“向我这个乐巷之人求什么教呢?难不成学乐舞。”

“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苏隐没有分神,她一直注视着拂絮子,仿佛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了魅力。“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

“哦?那你说说,我想要什么?”,拂絮子来了兴致,她扔下摆件,正襟危坐。美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厉色。

陆琅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凝神听二人说话。

一个无依靠的舞姬攀上了世家,却从不在意名分宠辱。苏隐不相信她只为了虚无缥缈的“爱”。若不是爱,那便是“恨”,或许她与王家结着仇恨。

“皇权的路上是满是血肉和白骨,世家也是如此。公道,从来都在强者手中”,苏隐缓缓说道。

陆琅微愣,他侧过身去看她,好像要确认这句话是出自她口。身旁的女子真的是那个给自己伴读的人吗?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瞧了她。

这句话将“复仇”二字说得如此体面和正义,把仇恨归结于世道不公,小人物、弱女子,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维护正义。

拂絮子被这句话说中了,她眼神躲闪,一手扶住枕臂,为失衡的身体做支撑。恍惚半刻,她盯着苏隐,从未觉得二人气质如此相似。

“你想做王夫人”,拂絮子问。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饮了起来。邺公子大婚,她着急忙慌地跑到这来,又说求教,不过想挽留夫主恩宠。

“是”,苏隐不否认她对这个位置动了心思。王家夫人可以与官眷往来,可以自由出行而不受盘问,甚至可以会男客。她本想靠情义和子嗣上位,可谢姑娘一来,这两样都没有了保证。

拂絮子莞尔一笑,望着苏隐的眼睛,“这个简单,谢姑娘入府一年后,产后生疾,不久便撒手人寰了。你呢,作为继母抚养她的孩子,扶为正妻。”

苏隐听了一惊,这是让她下药毒死谢姑娘吗?

“怎么,嫌慢?还有更快的。谢姑娘入府,身子虚弱,缠绵病榻,抑郁而终。”拂絮子面色不改,漫不经心地说。

陆琅叹了一口气,“最毒妇人心。”

拂絮子没有理会他,朝苏隐看去,“如何?”

苏隐摇摇头,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她做不到。若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训斥她的,母亲虽嫉恨石氏,但并没有残害她和她的孩子。

“有时候,道德只会束缚手脚”,拂絮子起身,向窗边走去,倚在窗口旁,清风吹拂她的秀发,浅白色的衣裙透着光,恍若神仙妃子。

“听着,既然你我二人合作,那我必然助你登上夫人之位”,拂絮子抱着手臂,俯视二人,“你,也要守诺,先做一件事,证明你不是无能之辈。”

苏隐手心出汗,她抬起头,问“何事?”。不知为什么,她与拂絮子合作像是与虎谋皮。如果说无闻是推她的人,那拂絮子就是给她递刀的人。

拂絮子走到陆琅背后,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从左边滑到右边。白裙衬红衫,宛若雪中红梅。二人姿容俱佳,又同为疯癫,可谓十分登对。

“当然是让我们的陆公子见见思慕已久的佳人了!”,拂絮子灿然一笑。

陆琅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对拂絮子的戏弄,他无计可施,只能像躲苍蝇似的侧过身去,远离她的抚弄。

据拂絮子的意思,苏隐需要在府中婚宴时找到金家小姐,秉着成人之美的心理,让他们见上一面。

可见陆琅的样子,他不像是喜欢金家小姐呀?他听到金小姐的名字时还皱了皱眉头,仰头将酒喝尽,好似把难过、晦气也一同喝了下去。

在苏隐离开之际,她仿佛听见陆琅在忏悔,说着“罪过罪过”之类的话语,惹来拂絮子的蔑笑。

出了彩楼巷,苏隐直奔衣饰铺子,买下风铃挑的簪子和手镯后便回了府。苏隐将手镯送于角儿和风铃,又让风铃将簪子赠与连枝。她半年前听说连枝去了芙蓉阁伺候,二人相距太远,也就断了联系。

可风铃将簪子送了回来,说连枝已经回乡嫁人了。苏隐望着桌子上的银簪,感叹时间飞逝,上一刻连枝还给她带糕点,下一刻她就嫁人去了。

风铃咳嗽了两声,见苏隐不动,她又剧烈咳嗽了几声。

苏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风铃,你病——”,见风铃在挤眉弄眼,她往门边看去,见是王邺来了。

“邺公子”,苏隐俯身行了礼。这几日他忙于婚事,倒是很少来看她。

王邺扶起她,“城外庙宇已建好,陛下赐名‘毗卢’,明日我们一同去看好吗?”,他小心地问。

明日?后日便是大婚,越是临近日子,府中越紧张,此时去看庙宇,倒可能惹起非议。苏隐要让自己的行为担得起“盛宠”二字,她笑道,“好呀!”

“那好,我现在让人送信,安排好一切事宜,毗卢寺建在山上,路上崎岖,寺中也需要备起来”,王邺喋喋不休地说。他笨拙的弥补着,极力捕捉她的欢喜,远离她所憎恶的一切。

苏隐拉住他的衣袖,柔声说,“不用急,我们说说话吧?”,她也怕谢姑娘一进门,他就冷落自己了。《长门赋》的陈阿娇尚且还有金屋和权势,她除了一副年轻的皮囊,还剩下什么呢?

“好,说说话”,王邺揽住她的肩臂。

当夜,王邺夜宿合香苑。他只记得二人饮了酒,说了许多话,她问,毗卢是什么意思?王邺回答说,佛光普照的意思。她又问,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王邺回答说,是无量的光明。

她借着酒力问,“佛界有守意、唯心,公子你呢?”她将积压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扪心自问,她还是在意了。

王邺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我是凡夫。”

苏隐笑出了声。她记得,去年他握着她的手,执笔写下婚书;她记得,二人对着扶桑树起誓;她也记得,他剪下二人的一段发丝做结发。

“佛界亦有宿命一说,在松林下,便是宿命的开始”,王邺的视线自始至终没从她身上移开,她的醉憨、冷笑、失望、还是怨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

松林下?苏隐微愣,她努力回想着,恍然记起二人初次相遇是在驸马举办的松下诗会上。可是,在他没有遇到自己时,她就已经看见他了。

“你不是凡夫吗?”,苏隐眯着醉眼问。她顺势倚在他的怀中,质问归质问,决不能生分。

头顶传来一句话,镇定自若,语气坚定,“我为你入门。”

苏隐睁开了眼,她忽然清醒了几分,抬头看向他,见他神情严肃,眼眸里漾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似纷飞的柳絮,屋檐上的晶雪,更像是月光下的清水,盈盈脉脉,让人心为之触动。

苏隐错开眼神,她不敢再去看他。面对他干净的眼眸,苏隐似做了什么亏心事,经不起这目光的拷打与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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