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为非34(2 / 2)

朱氏本想借菜阻拦,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夺了去。

“究竟是朗朗乾坤,还是暗暗黑夜,谁会知道呢?”,陈夫人也不是示弱,迎面接住了冷眼,又被她给瞪了回去。

朱氏趁隙插话,“诸位尝尝这一道,听说是胡人之物,味道甚好!”

顾雁宁也来帮扶母亲,温善道,“苏夫人久居建康,想必不曾出城,此为胡人之物,雁宁在此借花了。”

见她说的大方有礼,二人也就息了怒火,品尝起了菜肴。

“多谢”,苏隐点头微笑。

这场宴席吃得倒是热闹,世家里的腌臜事是见不得光的,更不能放到道德的案台上评论,如国朝政事一般,谁是清白,谁能清白?

苏隐从世家亲眷口中得知许巽升了官,此番为何急召回朝,顾雁宁也不知。

“是查案”,庾夫人气定神闲地说,她在等人问她。

“什么案这样急?”,有人开口了。

“朝中有鲜卑的细作,将军中机密泄露给了赵人,这才导致江北惨败,荀将军战死!”,庾夫人眯着眼睛,声音轻细。她竖起了食指,好像下一刻就要把食指对准他人。

苏隐感到诧异,这贵妇圈堪比小朝廷,什么机密、朝政都能打听到。

“江北如今是何人主事?”,苏隐问道。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矫情轻慢的妇人言语中很易辨别。

“应该是刁协,他英勇善战,屡立奇功,实在是最佳人选!”,一个妇人急着说,脸上升起一片霞红。

“我看是长风,他是王中军的麾下,主政江北,自有人帮扶”,一妇人朝主位望去,换来了朱氏的一个微笑。

一个声音从末席响起,“荀将军麾下有位副将,从战数十年,靠着军功做了将军,他的实力远在世家子弟之上。”

她的话引起众人的侧目,齐刷刷地朝后望去。

见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轻罗的女子,丹凤眼,点绛唇,神色泰然,有一股别与富贵的天真傲然。

“你是谁家的姑娘?”,朱氏开问了。在她的帖子中不会有陌生的人来。

女子起身,朝众人行了个礼,“小女戴月,长姐戴薇卧病,不忍驳了尊府的面子,特让小女来长长见识!”,她声音清脆,字句妥帖,一板一眼说得极为顺畅。

朱氏看着喜欢,问候了两句,便让她安心吃宴。

“此前所云何人?”,一人问道。

戴月正色道,“兄长戴渊。”在她眼中,没有谁能比得上哥哥,哥哥是沙场的英雄,是常胜将军!

“敢情这是毛催自荐?”,庾夫人捏着手绢笑道。

“倒不曾听说”,一侧的妇人摇摇头。

朱氏又出来缓和氛围,将众人的注意力聚集在茶点上,之后又提议去后园赏花。

众人只当那是一个笑话,但苏隐上了心。在游园的时候,她放慢了步子,不时留意戴月的身影。

“戴姑娘,宴席所举真是令人赞叹!”,苏隐找了一个话头。

“只可惜没人信我!”,戴月顺手折了一朵花,眼里略有憾色。

“我信你,戴将军能征善战,一定是最佳人选!”,苏隐说道。

戴月看向她,沉思片刻,“她们叫你苏夫人,你叫什么?”

“苏隐,小字浮光”,苏隐开怀道。她很喜欢戴月直爽的性子,或许越缺什么,就越喜欢什么。

戴月将手中的粉花递予她,“我叫戴月,没有字。”

“宴席之上你已经介绍了”,苏隐笑道。这一笑,为她餍足的面容平添了几许灵动,好似久处泥淖欲死的鱼儿探出水面,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

戴月摇摇头,“我是说于你听的,不一样。”

苏隐拿着花,打心底里快乐,这快乐使她忘记了有意接近。

宴席到日暮时分才散,苏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合香苑,在下马车之际刚好遇到王邺出府。

苏隐定定地看向他,见他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见车轱辘晃悠前去。拙功策马的扬鞭声,马匹的嘶鸣声,以及日暮的风声,树叶簌簌声,构成一苍凉无意的风景。

面对王邺突如其来的疏远和冷淡,苏隐只能往那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想,如其他男子一样,他怜惜的只有血脉却不曾顾及她羸弱的身躯。哀愁稍纵即逝,继而愤慨登场,苏隐捏着拳头朝府内走去。

苏隐要帮戴渊坐镇江北,她以王家侧夫人的角色拜访了戴薇。淮东战事已停,金家妇孺将不日回到封地,金阿彩受了郡主的头衔被留在皇宫伴读,众人猜测是给太子做储妃。

戴薇出身于武将之家,幼时耳濡目染,对于国朝行伍之事颇为知晓,她说江北历来是荀郗镇守,老将军一死,大将军之职位有二人竞选,一是刁协,二是兄长戴渊。

“晋遭劫难,大将凋零,边境若有宗家军镇守,何来今日纷扰?”,戴薇感叹道。

苏隐倒也风闻过宗家军一案,连诛六族,她至今还记得益州大狱中那个发狂的宗家子。

“刁协年少力强,可惜太张狂了,他留在江北的几率不大”,戴薇分析道,“兄长扎根江北数十年,若陛下清明,就该擢升他的。”

“此事,妾身愿助一臂”,苏隐答道。

“当真?”,戴薇惊异道,她将手放在苏隐胳膊上,一脸惊喜地看向她。

“妾身有个庶弟在江北当值,因其母为鲜卑人,故而生得模样异族,在军中屡受诘难,妾也有私心,请大将军遣他回来,若他不愿,也好多多庇佑,也算了妾一番心愿”,苏隐缓缓道来。

戴薇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倒是什么,这不打紧,别说是庇佑,就是加官进爵也是应当的!”,她心中存疑,王家在朝内外颇有权柄,怎么连自家的小舅都安置不了,逼得苏夫人自谋出路。

戴薇怀疑起了苏隐在府中的地位,城中谣传王二子颇爱苏夫人,难道有假,亦或是已经移了心,冷落了佳人?

面对戴薇的打量,苏隐已然会意,她将谢媏衣心悸而死的消息透露给戴薇,让戴薇以为王邺是因丧妻之痛而疏忽了她。

戴薇为这一桩丧事表示哀悼,“真是红颜薄命”,她摇头轻叹。

正在二人谈话间,金阿彩和戴月走了过来,二人年纪相仿,兴致相投,遂而成了闺中密友。

“苏夫人!”

“夫人,浮光姐”

二人一个作揖,一个抱拳,弄得戴薇笑出了眼泪。

“你瞧瞧,这建康城将咱们的姑娘逼成什么样了,一个文绉绉地要作揖,一个潇洒地要抱拳,你二人在谯郡时可不是这般!”,戴薇伸手拨了拨戴月的碎发,又理了理金阿彩的衣角。

苏隐含笑地看着这一场面,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家族相亲,亲人相依,怎么能不令人羡慕呢?

戴薇问妹妹何时与苏夫人以姐妹相称,戴月将顾家之宴上的事儿说于她听。戴薇责怪妹妹太莽撞了,如此不仅徒增笑柄,也会落人口舌。

戴月则不然,她说那群妇人太肤浅无趣,还说再也不去那种宴席了。金阿彩也笑着附和。

戴薇用风筝打发了两位姑娘,接着和苏隐谈起了正事。苏隐问戴薇几时将家书送往江北。

“一月一送,上月的信在途中被烧了,送信的家厮也受伤了,如今算来,这几日倒是该送了”,戴薇盘算道。

“劳烦夫人在家书中附着一封,将妾的信转交中郎将”,苏隐说道,她知道自己所言所为会惹来猜忌,可除了这个法子,还会有更快的吗?

戴薇愣了片刻,她转而一笑,伸手挽着苏隐的胳膊,“苏夫人放心,这家书无人敢动。”

“妾与中郎将不相熟,更非以情相挟。他本就是驰援之军,不可久居江北,若他自离,陛下当疑,若他请功镇守,这折子先得过中书阁,妾与顾小姐相识,劳她查探不算难事!”,苏隐轻轻地推了戴薇的手,走到池水边儿,居高临下地望着水中的游鱼。

“若他请功如何?”,戴薇跟上去问。

“中书阁奏折甚多,不免有遗漏”,苏隐看向她。

“这可是削首的罪过!”,戴薇低语。她眼底闪过一丝惊惶,衣袖颤动。

苏隐别过眼神,闲散地坐在石头上,一面观赏池中游鱼,一面挽袖去触摸水波,池面上泛起圈圈涟漪,她望着池水,里面有个女子的倒影,她面容平静,眼眸覆盖上了一层霜,给人以无边的凄寒。

“再说,顾小姐岂会连累其父?”,戴薇揽裙坐在她身侧。

“顾小姐若知道刁协是许少卿的政敌,她或许愿意冒险一试!”,苏隐笃言道。这是她胡诌的,许巽或许都不知道刁协是谁。

戴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也看向池中的游鱼,这鱼儿顺着饵料而行,人皆是如此。戴薇只希望刁协不要请功,或是无召回城,以免重蹈宗家覆辙。

夜中,苏隐倚在栏杆上,清风吹拂着长发,将她的衣衫吹开,却吹不散她眼眸中的疑惧。

以往她自以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团聚,可折腾了许久,她真的做到了吗?为妾邀宠,合谋六品堂,逼死谢媏衣,算计刁协、顾雁宁,她做的已经超出了原本的预计,甚至违背了本心。

苏隐低眸,见栏杆上出现一个影子,高瘦的身影被栏杆折成了数段。她急忙转身,激动的心沉沉地摔在地上,碎成一弯冷月。

“你很失望?”,无闻缓缓走来。

“难道不该失望吗?”,苏隐反问道,她转过身去,伏在栏杆上眺望远处。

“薄夫在彩楼巷买醉,怨妇在楼中伤怀,是挺让人失望的”,无闻乘胜追击。

苏隐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她坐起身来,淡淡地说,“严氏入资刘彦的‘柳上’云锦,一月后将全部亏损,这是你想要的——家业尽毁。”

无闻站在苏隐身侧,玄色衣着衬得他严肃低沉,“继续说。”

“接下来,严氏行贿巡官的证据会送到郡守府,谢轻不堪用,权衡一下会党倾倪爱。如此便离间严氏与倪爱,得罪了郡守与巡官,严氏不会好过,这便是——人心离散。”

无闻涣散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的眼眸在月光下扑烁,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浅粉的唇在一开一合地说着,字句飘在耳朵外,一个字也进不去。

“再接下来——”,苏隐正说着,却被一股强力止住了。

无闻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对上了一双明亮的双眸,里面充斥着疑惑,还有憎恨和厌弃。

“你讨厌我”,无闻冷不丁地问。

苏隐虽开不了口,但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即便被捏住了脸颊,但厌恶之情也无法阻拦。

“我救你许多次”,无闻因为情绪激动而使了劲儿,见她的面颊上显出了红色痕迹,连忙松了手。

苏隐摸了摸脸颊,似牙疼一般,她抬头瞪向他,“你害我也不止一次!”,若不是他将贼匪引入苏家,那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无闻听了后往后退了一步,他沉默良久,继而说,“你不能讨厌我”

苏隐冷笑道,“为何不能,你引贼入苏院的时候何曾想过今天!我,富商之女在此为妾,靠色相,靠诡计去生存!”,她站起身来,一步步朝无闻走去,逼得无闻连连后退,最后抵在柱子上。

“父兄被朝廷追捕,弟弟在江北受难。我每天一睁眼就想着算计谁,一闭眼尽是些冤魂债鬼!”,满腔悲愤化为了泪水,她不敢哭出声,把嘴唇咬的发白。

无闻的背抵着在柱子,见她哭泣,他猛地抱住了苏隐。苏隐挣脱开来,将他一把推了出去,“滚开!”

无闻扶住了栏杆,警觉地盯着四周。果然,引来了旁人。

角儿听到声音后上楼查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又见小姐似在哭泣,她便以为是贼匪轻薄了小姐,“你这混账东西,没人养的杂碎,看我不打死你!”,说罢便往前冲。

苏隐连忙拦住角儿,对无闻说,“滚!”

无闻紧握双拳,飞身跳下栏杆,只听见几声瓦响,他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角儿气红了眼睛,她扯住苏隐的衣袖,“小姐,他是沈黎县的贼匪啊!你怎么能放他走呢?”

“角儿,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苏隐解释道。

“小姐,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别一个人撑着呀!”角儿掏出手绢来帮她擦眼泪。她已经觉察到姑爷的冷落,一番打听下才知道是因为谢夫人,传闻说她写了血书,谁知道上面有没有诽谤小姐的话,这才使得小姐受冷落。

苏隐抓住她的手腕,故作轻松道,“除了找到父兄,救出枫眠,还能有什么事!”

“小姐,谢夫人写了血书”,角儿提醒道。

“我知道”,苏隐在得知这件事后担忧了几日,她很想知道谢媏衣写了什么,以至于让王邺如此疏远她。苏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一个“死”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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