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桃花事变(2 / 2)

“枫眠小心!”,许巽从腰中掏出菱形飞镖,对准刘世勋的手臂。

“唰——”

“咻——”

苏澹没能及时躲过,右肩上中箭。

刘世勋的脖颈处渗出红血,他瞪圆了眼珠,里面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少爷!少爷!”,小厮纷纷朝马车奔去。只见刘世勋胖大的身躯,霎时倒下,一头磕在了车辕上。

许巽楞在原地。他没想要伤人性命,此番该如何是好。

苏澹一把将短箭拔出,滋出鲜血。他忍痛上马,跑到许巽身旁,“灵台兄”。

他轻拍许巽的手臂,心中有愧。许兄一向温雅多智,如今为了救自己,误杀了刘世勋。

刘氏子亡,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苏家尚好,他不敢轻举妄动。可许兄不一样,寒门佃户,皆若蝼蚁。

“灵台兄,我去灭口!”,苏澹看了他一眼,朝刘氏家奴奔去。只要自己人守口如瓶,那便是死无对证。

“别——”,许巽伸手相拦,抓住苏澹的胳膊,“不能一错再错了”。枉杀人命是大恶,颠倒黑白是大罪。他修心儒学,推崇礼法,决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屠杀他人。

苏澹坚定地看着他,“灵台兄,你日后是要察举做官的!你有坦荡光明的前程!有海内清河的理想!他们——是障碍!”,他扯下许巽的手,眼底升起一丝杀意,“我来杀——”。

刘氏家奴见苏澹握剑而来,面面相觑,接着惊呼逃窜。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恩,争先恐后地逃。

许巽见他纹锦衣袍上沾满了鲜血,草绿色的衣摆上开满了红花,点点斑驳,从袖口流到指间。他的剑披上了红绸,他的面容陌生而遥远。

入夜,明月如珠,高悬于天。丛林间,鸦雀嘶哑,盘旋在尸体上。

翌日,一樵夫往城中卖柴,见粗壮的树枝拦在路中,樵夫心喜,放下担子准备挥刀就砍。隐约间,前方似乎有一辆马车。樵夫好奇,拿着砍刀往马车走去。

马车精致宽大,车旁躺着个衣袍华丽的男人。

“大人?”,樵夫探问。

樵夫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吓得往后一缩!紧接着看到地上凝固的血,从男人耳后到手臂,到车轮下,流成一条小河。

樵夫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三步一人,五步三人,十步二人。路边有一个车夫倒在沟里,还有一个挂在树上。

樵夫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扔下柴刀往回跑,跑了一截,返回来将柴刀捡起,跑了一截,又回来将柴薪背上,慌慌张张地回了家。

“卖完了?”,樵夫妻子将衣服搭在竹木杆上。见丈夫没有搭话,背着柴薪进了卧房。

“老驼,你怎么将柴往床上放!”,樵夫妻子皱眉,手在身上抹了两下。她察觉出不对劲,往屋里问,“老驼?怎么了?”。

樵夫的脸一阵白一阵青,哆嗦着嘴唇,“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樵夫妻子冷哼一声,“这年岁,死人比山里的蘑菇更常见!”。

“不是流民,是大人”,樵夫盯着妻子,眼睛空洞。

“大人?”,樵夫妻子郑重地问,“怎么死的?”

“不知道,像是寻仇灭门,我瞧见死了好多个”,樵夫不似之前那般恐惧,左右看了看,见自己是呆在家中,起伏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中。

樵夫妻子连忙关了门,插上门栓,转身说“最近别出去了,若有府衙来人询问,你我就说不知道!”

樵夫麻木地点点头。

三日后,刘氏次子被杀的消息传遍了益州。刘氏上告朝廷,要求彻查惨案,血刃凶手。刘氏家主动用了京洛的人脉,上到太尉,下到州县,一致将缉凶的权柄赋予刘氏,晋中无阻。

溪园内。三月下旬,园内花开蝶飞,池水潺潺。帘幕低垂,玉笛暗飞声;小亭倚阑,观玉影舞千剑。

苏隐在绿亭饮茶,着春衫,月白银丝上襦,流紫云锦百花裙。青丝带系发,横插一朵白玉簪。她将额角的头发剪短,刚好遮住青印,揽裙照镜,一个清丽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小姐真美”,角儿赞赏道。

苏隐微微一笑,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赞美。

“小姐,勾玉都在太阳下站了一个时辰了,算了吧?”,角儿小心建议道。要不是三公子给了许多赏钱,她可不愿为一个乞丐,不,为一个侍卫说话。

苏隐起身,见远处一个身影立在阳光下。午日的盛阳将他的影子缩成一截,尾巴一样踩在脚下。梅枝横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他是否心生怨恨。

“哼,他以为他是谁,来去自如!”,苏隐皱眉,“倘若他想要乞丐的自由,自不必舍身入这溪园!”

“小姐,勾玉他或许有…有苦衷呢?”,角儿低声道。三公子说了,只要勾玉身体康健,月钱双倍。

“什么苦衷可以置本小姐安危于不顾,又让我被人耻笑!”,苏隐愤然。

前几日,她与好友踏春。听说城外有座桃花山,山里有老翁酿桃花酒,想来十分惬意,便邀约于山中赏玩。玩耍半晌,待到归去之际,勾玉却不见了身影。

苏隐一行人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仍不见踪迹。她派随从去山中寻找,担心他迷了路。天气回暖,山中蛇虫甚多,可别出什么人命。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归来的侍从满头大汗,“回禀小姐,山中并无勾玉。”

眼见日落西沉,苏隐甩袖道,“回去吧!”。他或许是逃走了。

“浮光,你这古怪侍卫哪找的?”

“他该不会逃走了吧?你回去赶紧查看妆奁,可别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浮光,不要担心,我那儿有许多强健的侍卫呢?你要哪个都行!”

苏隐勉强地笑了笑,拍着肩上的手,“一个侍卫而已。”

夜幕将至,明月缓出,爬到云层上,散出一层光晕,朦胧,寂静。

丝丝扶着苏隐走下马车,抬眼之际,一个黑影站在匾额下。

苏隐略带吃惊,忽而恼怒,瞥了他一眼后径直入了内院。

宗睨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勾玉,你去哪了?小姐找了你好久,生怕你被老虎吃了!”,角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

见他仍是沉默,角儿跳起脚来,“好没良心的东西!你害得小姐被众人耻笑!你愧不愧!”

宗睨面无表情。

苏隐在等他说话,说他为何离去,又无故回来。溪园的人,岂能不服她的管束!

丝丝见大家都板着脸,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她偷偷看了小姐一眼,又看向他勾玉,他们好像在置气,却又装得如此平静。

“勾玉,向小姐赔个不是吧,小姐会原谅你的”,丝丝试探性地说。

苏隐抬眼看他,她感到诧异。她从勾玉眼中看到了蔑视和不屑。

“罢了,你走吧!”,苏隐忽然感到一阵害怕,无端的恐惧袭上心头,她想要逃。苏隐慌乱地朝门外走去,将自己藏在黑暗中。

“小姐!”,角儿在身后喊道。

刘氏次子被杀。听说,就是死在城外去往桃花山的路上。勾玉又恰好不知踪迹,他看到了什么?

日光刺眼,绿树被晒得卷起了叶子,池中鱼儿探出头,吐出几个泡泡。

苏隐走出绿亭,丝丝赶紧为其撑伞。

“勾玉,你为何叫勾玉?”,苏隐走到宗睨身前。扬起下巴质问他。

“勾玉,腰间佩饰,乃贱玉”,宗睨面无表情,可话里却暗含愤懑和讽刺。

苏隐感到一阵快意,嘴角上扬,“对”。

“那你告诉我,为何私自离山,离山后你又做了什么?”,最终好奇压倒了泄愤,她走近问。

宗睨看了苏隐一眼,“如厕”。

苏隐语塞,见丝丝在偷笑,她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宗睨,拂袖离去。她自以为是溪园的主子,那么主子应该了解下人的全部,包括心里所想。角儿和丝丝,她是了解的。唯独这个勾玉,让她头疼。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苏隐自语。

“小姐很好呀!”,丝丝回答。

“我欲折花,必问花主,即便无主,也需问花。强取豪夺,有什么意思!”,苏隐感到黯然神伤。可花不是人,人不会告诉他所有的事。

“小姐,很多时候其实不用考虑那么多,想摘就摘了”,丝丝撑伞道。

“就是呀,一朵花而已”,角儿接着说。

苏隐自问,自己如此谨慎是为什么?是害怕给苏家带来麻烦,还是怀疑下人的忠心?归根结底,是出于对自己的不信任,不相信谁会喜欢自己,属于自己,所以拼命地掌控。结果只能像放纸鸢一样,将线扯得越紧,纸鸢飞得越高。

“小姐,三公子来了”,角儿提高了声音。心想:财主来了。三公子还欠自己十文钱,外加一匹布呢!

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大步走来,微卷的头发垂于前额,黑色的眼珠随年纪增长逐渐变淡,如琥珀一般。

苏隐等着他来问候,结果他凑到丝丝身前,笑道,“丝丝越发美了”。

丝丝本能地后退,躲到苏隐身后。

“有何贵干?”,苏隐白了他一眼。

苏澹笑道,“自是来看望我的好姐姐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掀起衣摆坐在亭子中,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瞥见一个人影站在柳树对面,享受着盛午的阳光。

“好姐姐,你可真会折腾人”,苏澹漫不经心地说。他向丝丝招手,示意她来沏茶。

苏隐不想和他费口舌,单刀直入,“刘家次子的事你知道吗?”

苏澹端起茶杯,不料茶水漾了出来,打湿了衣袍。他忽而一笑,“角儿你茶艺不精呀!水这么烫!”

角儿嘴角一撇,翻了个白眼。

苏隐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刘家次子,蛮横无理,树敌众多,眼下刘家正有倾颓之势,莫不是仇家作对?”。

苏澹掏出帕子擦了擦胸口,然后随手扔在桌子上。

“此法不通,纵观益州,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动刘家,那会是谁呢?”,苏隐在亭中徘徊。

苏澹觉得口干,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股脑地喝下肚。

角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刚才三公子还埋怨她的茶水烫手,怎么这晌竟不烫嘴了?

“我知道了!”,苏隐惊喜道。

“什么!”,苏澹极力压制住不安。他与苏隐一同长大,也最为亲近。他这个姐姐虽然面容不佳,但脑子却非常好使。先生也曾不吝称赞,说她灵心善感,莫往极端。

苏隐一脸神秘,环顾四周,走到苏澹面前,俯身说,“是洛中大族”。

苏澹舒缓了一口气,装出一副严肃模样,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这蜀地何来洛中大族?”。

洛中人士渐有南渡之势,这几月尤为明显。街市上,那些身着华服,出行车马的人常拥簇在河口,乃至于山野中筑室造屋。

苏隐直起腰,自得道,“流民山贼兵,云锦车马茶,好巧不巧,凑到了一起。”

苏澹点点头。他看着苏隐,一言不发。

“看什么?”,苏隐略带紧张,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额角,发现有碎发遮住,这才放下心来。

苏澹笑了笑,弹走肩上的柳絮,“我就说刘家那小子配不上我姐姐,真是没错!”。他站起身来,欲走之际,转头说,“苏浮光,不要总想着抓紧别人,没有谁一定属于谁,相识即缘,还有…别自卑,你很好”,那个“看”字堵在口中,半天说不出,遂咽了下去。。

苏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了酸楚,一阵感动,一阵自愧,两者相杂,汇成一身影。她定睛一看,勾玉晕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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