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谋18(2 / 2)

这种推测正确的前提是他没有说假话。苏隐隔着一尺的距离,“凭什么让我信你,除非你找出苏澹被追杀的证据!”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他应许道,“好,一月之内我让你见到证据,同时,我要严家散尽家财。”

好歹毒的心,苏隐憎恶的看了他一眼。与此人同流合污,真是令人不齿。

白衣男子没有理会她,一阵风吹过,他飞身上了屋檐,离开了王家。

石桌上留着一根细长的银簪,这是苏隐遗落在溧山破屋中的,她行刺未遂。

苏隐捡起簪子,恶狠狠地划在石桌上,银簪与石头相磨,闪出白亮的火星。受制于人,为什么总是受制于人?她不甘心。

夜晚,苏隐坐在案前,望着破旧的屏风,上面被烧了一个窟窿,像一张大嘴似的在嚎叫。

烛灯很快燃尽,屋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如她的人生一般。

翌日,苏隐像往常一样清扫着园子、道路,忙忙碌碌,也如往常一样向连枝打探消息,不同的是,她多问了一嘴邺公子的事情。

陆琅说,邺公子看上自己了。可入了王家,不见入内院侍候,偏偏贬到这净院做洒扫。难道这是——欲拒还迎?

连枝说,邺公子是王家二公子,上面有个长姐做了皇妃,已经故去了,下面有个小妹,因顽疾不常出门。

她还说,邺公子尚未娶妻,现府中只有一个妾室,名叫芙蓉,众人称她为蓉夫人。

“邺公子待她好吗?”,苏隐漫不经心地问。她听闻王大公子流连酒肆,让妻子独守空房,以至于膝下无子。王氏人丁单薄,这血缘之任恐怕要落在邺公子身上了。

连枝点点头,“相敬…敬如宾。”

相敬如宾,一个寡淡无味的词。苏隐走到水池边,借着水光观察自己。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额角,叹了一口气。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对她关上了门。

一日,引她入内院的年轻小哥来了,他打量着怡园,没想到这荒废的园子收拾出来了竟也这般雅致。

轩窗前摆着瓷片插花,石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盏,供人小坐纳凉。院里无熏香,只有东风送来的淡淡荷花香。这与郁金堂颇为相似,暑夏时节,邺公子也是不喜欢熏香的。

拙功绕了一圈,郁金堂需要一个心思细致的婢女。他记得,上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还是蓉夫人,只不过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端庄了起来。

拙功沉思半晌,他灵机一动,可以借蓉夫人的手将此女送进郁金堂。想必邺公子是不会驳了她的面子。可是,兜了这这么大的圈子,他是图什么呢?

拙功一拍腿,对了,图清闲,图银子钱呗!

苏隐归来时,见怡园有个人影,走近一看,原来是那位接她的小哥,连枝说他叫拙功,是邺公子的近身侍从。

“拙管事,有何吩咐?“,苏隐客气道,她躬身行了礼。

拙功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姿势,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在院内散步,“我瞧你干活利索,有意把你调到邺公子身侧,你怎么想的?“

苏隐听了心里一动,如此好事怎会白白的落到她身上,她眼里略带疑惑,“邺公子的意思?“

“自然…不是,你要知道,王家人多,想进郁金堂的人又何其多“,拙功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但你是陆家送来的,自然也不能亏待,我可以让你进去,你愿不愿?“

苏隐略做思忖,郁金堂,邺公子,苏澹,严氏等字眼在脑海中闪过。她挤出一丝笑,“自然愿意,多谢拙管事!“

拙功停在她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头,用眼神暗示她。

苏隐会意,但她没有多余的银钱,枕头下压着一包铜钱是用来买药的,她手磨破了皮。

拙功眼睛逐渐眯了起来,他放下手指,握成拳头,“写个字据,等你攒够了钱再拿来,连本带息“,他又伸出三个手指。

他想到了自己在洛城中的宅院,可惜被战火给烧毁了,如今到了建康城,他不得不又干起了老本行。

以前,院里由他做主,邺公子也不挑,但随着邺公子年岁渐长,他竟有了主意,体胖的不要,皮黑的不要,脸上有麻子的不要,不识字的不要……总之,留在郁金堂里的都好似闺秀般的美人。

挑剔的邺公子亲手断了他的财路,一时间他的生意一落千丈,拙功感到难过。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芙蓉姑娘成为了邺公子妾室,要知道,聂芙蓉也是家生子,父亲不过是给王家算账的。如今,她发达了,惹来一众人的艳羡,拙功趁机又捞了一笔。

“好“,苏隐点头。既然机会就在眼前,那自己何不抓住?那邺公子既然是王家子孙,自然颇有权势,加上此人鲁莽冲动,看着不是个聪明人,想必略施小计便能将其拿捏。

苏隐送走拙功后,一直站在园中。晚风吹过她的衣袖,衣带翩翩。她走到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冷茶入腹,好不痛快。

三日后,她如愿以偿的进了郁金堂。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刻在匾额上,这是族内书法大家的字,听说价值千金。

郁金堂有屋舍百间,一山半边湖,楼阁十余座。其中,邺公子住在正院“郁金堂“,蓉夫人住在一侧的“芙蓉阁“,此外还有“息风园“、“观雪楼“之类的。

因邺公子住在郁金堂,所以府内人将其作为邺公子的宅邸代称。

苏隐见此处与别处不同,没有夸张的金银饰品,没有花红柳绿的草木,只有一座座样式精美的楼阁,朱色楼台,沉绿檐顶,上面似乎有梵语做装饰。

风一吹,屋檐下的铜铃发出“叮咚——“的声音。

听闻蓉夫人礼佛,这或许就是出自她的手笔。她能从微小的侍女变成王家侍妾,想必是有些手段的。苏隐在心中冷笑。

一素衣女子迎面走来,她鬓发低垂,眉眼轻柔,湖蓝的衣裙在清风中宛若一层层碧浪。身侧的侍女也如她一般静雅,给人一种亲切慈悲的感觉。

“见过蓉夫人“,苏隐俯身行礼道。这样慈悲的神色,王府中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女子亲自扶她起身,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是个美人。“

苏隐听后本能的往后退一步,摸了摸额头上的青印。她是在讽刺自己吗?

“妹妹,众生有万般模样,每一种都是上天的恩赐,父母的恩赐,既然是恩,就应该用爱去回报它,所谓爱悦,便是从自己开始的“,女子亲和地牵起她的手,又将手抬到苏隐眉前,柔声道,“你摸,你生的多美,那块青印是佛祖的赠与,它帮你赶走那些只图皮色的坏人,你是不是该感谢佛祖。“

苏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美与解释,她吃惊中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认同。如果女子再多说两句,她便可能皈依佛门了。

女子轻轻放下她的手,点头微笑,从苏隐身侧走过。苏隐摸了摸额头,转身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湖蓝的背影好似镀上了佛光,让她灰暗狭隘的心无处可逃。苏隐为此前的揣测感到惭愧。

当她还沉溺与蓉夫人的温柔时,腿已经把她带到郁金堂。

拙功说,她只需要站在门边,满足屋里主人的一切要求便好。

第一天,是站岗的一天。因为屋里主人只呼拙功,不喊苏隐。

第二天,是隐身的一天。因为屋里主人当做没看见她。

第三天,是哑巴的一天。因为屋里主人虽看见她了,但从不和她说话。

第四天,他们终于说上了第一句话。

“换茶—“

“喏—“

“洗笔—“

“喏—“

“邺公子是在找《秦律》吗?它在书壁的第三行第二个格,您左手边。“苏隐问道。这几日她发现邺公子很喜欢汉以前的书简,特别是有关钱税的。

她走了一下神,陆公子她的故主喜欢什么书?对了,他不喜欢书。

“你识字?“,王邺问道。

“认得些“,他怕是不知道自己在陆府读书简之事,也算是惊得府中一时的风云。苏隐点头。

“念过书?“,王邺又问。

“请教过先生“,苏隐回答。以前,苏老为给苏家子女启蒙,花重金请了蜀郡的一个名士做试讲,名士就是名士,虽折腰但常醉酒不往,无奈之下,苏老又从益州城里挑了几个饱学之士。

王邺没有再往下问。苏隐也没有再多言。第四天就这样在沉默中度过。

第五天的时候,苏隐初见到洛中第一才子,建康的风流人物——王启。他的名声一度传到了蜀郡,为名士所效仿。

如,白衣本是庶民之衣,但王启一穿,蜀郡白锦增加数倍。五石散于身体不益,但王启服之,众人也不忌讳了。

正当苏隐端着案板出门之际,一个身着云白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袖外的一层纱薄如蝉翼,腰间挂着一块青白相间的玉佩。

他没有束发,只用一根竹簪别住头发,左鬓故意染白了一缕发丝,好似一个隐逸的世外高人。可眉宇间的尊贵之气昭示着他不是山林野老,而是尚隐的世家。

苏隐侧身往后退,给他让出一条路。他目不斜视,步履轻快地进了郁金堂。

不久,苏隐端着茶点走了进去,她隔着屏风看向二人。王启在和邺公子谈话,他们说的是风气、文气之类的东西。

苏隐绕过屏风,伏身将茶点摆在他们案前。偶然听到他们谈到陆家,说陆家姻亲刘氏被刺杀了。世家被刺,不算是个小事。

接着,他们又谈到了诗文与政治的关系。

“周山虞?“,王启从未听过此人。

“驸马的族人,上次松下诗会的魁首,是个诗狂,他若主事,必也诗赋为先。“王邺答道。

王启笑道,“原来‘四马同归’这第四马就是他。“

“驸马似乎要压着敬王,但敬王貌似无意争权,他带了一个中书阁的小官去了溧县。“这是王邺近日的见闻,他和父亲一样,比较关注谁主政局,但不同的是,父亲更想主政。

王启拿起一块茶糕吃了起来,眉头一皱,放下只咬了一口的茶糕。一旁的小厮见状,连忙将案上帕子、清水、痰盂端到他身侧。

王启擦了手,漱了口,这才说道,“敬王是一只雪狐,在雪林深藏,伺机而动。“

“雪狐善于伪装,是驸马太着急了“,王邺并不了解敬王,换句话说,他该了解一下了。

王启看了看屋子的布局,只看见一个侍女站在屏风一侧,而那个叫“拙功“的蛮小子不知道躲哪去了。

“子渺还是喜欢素静,不像王兄那般爱热闹。“王启笑道。话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兄长了,也有一阵子没挨骂了。

王邺笑而不语。

二人茶话过后,王启便要离开,王邺命人备了酒席,劝留他吃酒赏荷。王启应许,二人往“映月楼“走去。

日渐西落,送走王启后,王邺已有五分醉意。他这个叔叔太能饮酒,简直千杯不醉。

王邺昏沉地睡在榻上,苏隐送了一碗醒酒汤,但见他已睡去,自觉不便打扰,将醒酒汤撤了下去。

时至夜半,王邺醒了,他感到一阵恶心,遂起身去找痰盂,找了一圈不见痰盂,紧捂嘴巴往外走,在门边吐了一地。

酒食的酸臭味充斥着口鼻,王邺感到恶心至极。

一个水青色的帕子出现在眼前,王邺抬眼一看,原是苏隐,今日是她值夜吗?

“多谢“,王邺接过帕子擦了嘴角,难为情地站起身来。呕吐失礼,还让人瞧见,真是不雅。

见他身形不稳,苏隐将他扶到桌案前,端来一盆清水,让他净手。又将清热解毒的绿豆百合汤端了上来。

今日本不是她值夜,但白日里她见二人饮酒甚乐,而邺公子似乎不胜酒力,思忖片刻,她决定替其他侍女来值夜,只有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才会打消疑虑,增进关系。

王邺漱口净手后,喝了一口绿豆汤,甜淡适中,还有淡淡的清香。

“很好“,呕吐之后腹中空无一物,喝了一口绿豆汤后觉得舒畅至极。

苏隐笑了,看来今夜没有白费。

“上次你说怡园太远,不若让拙功给你搬到内院“,王邺又喝了一勺。

“多谢邺公子“,苏隐俯身行礼道。

夜半时分,屋舍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铜铃声,“叮咚——叮当——“。郁金堂的烛光燃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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