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血洗寿宴25(2 / 2)

还没等苏隐回答,殿中响起吵嚷声,几个妇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接着便是侍者的急呼声,瓶子、酒杯的破碎声。

“啪——”,桌案被人撞倒。

“哐当——”,一人从高空坠下,砸断了座椅。

“刺啦——”,屏风被一刀划破,鲜红的血渍喷在上面,像点点盛开的梅花。

“啊——”

“有刺客——”

“保护公主!陛下!”

“来人啊——”

顷刻间,大殿内乱作一团,桌椅案台成为阻挡逃生的障碍,帷幕上溅满血迹,珠帘破裂,一颗颗珠子在地上跳动,在血中翻滚。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似乌鸦一般扑梭梭地飞了进来,黑衣白刃,砍杀数人。

“护驾!护驾!”,内侍拼命地嘶喊。

黑衣人横着刀朝王敦砍去。王敦毕竟是在疆场杀伐过的,他夺了黑衣人的刀,一刀插进了他的肚腹中,鲜血直喷。

一人死,三人上。黑衣人将王敦围住。王敦紧握刀柄,鼻翼微动,将劈来的纷纷白刃挡住。他一脚踢开黑衣人,横刀挡住身后之刃,趁其不备,挥刀背刺。

王邺见父亲被围住,他拔了拙功的剑要去保护父亲。

“滚!”,王敦吼道。他知道眼前的黑衣人是冲着王家的,他已到暮年,死了便死了,可他的孩子不能有事。

拙功将王邺拦在身后,夺过剑来,飞身到王敦一侧,横剑划开,为他挡住了纷纷白刃。

“顾大人!”

“父亲!”

顾喜捂着肩臂,血涌出指间。他眉头轻皱,大喝一声,“小贼兴风作浪,给老夫杀!”,这一场变乱激起了他的旧梦,戎马铁甲的旧梦。

殿中的武将纷纷起来反抗,要么夺刀,要么捡起趁手的东西,朝黑衣人劈砍、冲撞。

黑衣人朝中间聚集,忽然剑锋掉转,朝女眷奔去。

“啊——”,逃窜的侍女还未叫出声便被砍死了。

刘氏紧紧地将女儿拦在身后,一个丫鬟倒在了脚下,血溅到了她的裙摆。朱氏拉着顾雁宁往案台下躲,将侍女推在身前。

“阿母——”,王蕤一把拉开女儿,身后中剑。王荼大叫,惊恐的眼眸中满是泪水。她抱着母亲死死不松手,满眼憎恶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在空中停滞了。此女的右眼是异瞳,呈淡金色。正当他迟疑之际,一个灰袍男子挥刀而来,他挡住黑衣人的刀,一把将王荼揽在身侧,踩着桌椅,一个飞身,送到门边。

“公子!”,巫山示意许巽保护好她。接着,他又冲进了黑衣人群中营救妇人。

王敦、顾喜等人见夫人、女儿被围杀,他们怒发冲冠,顾不得什么兵法阵脚,朝黑衣人砍去。

苏隐拉着风铃往后躲,她不愿像其他妇人一样,在危难之际拿侍女去挡刀。她怕死,更怕良心受诘难。

“啪——”,挡在眼前的桌案被劈碎。刀锋从眼前劈过,震开她的发丝。苏隐将风铃往后一推,侧身闪过一刀。

王邺见她被围困,耳边响起了曾经的诺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捡起地上的刀要往里冲。

王敦挡刀之余,一把抓住了他,“去保护你妹妹”。

父亲的眼神告诉他,黑衣人是冲王家人来的。王荼虽已救出,但仍躲不过黑人的刀剑。他扭头一看,发现妹妹正抓着刀子,手掌流血。而许巽早已被踹倒在地,口吐鲜血。

这一刻,四周都没有了声音,只有嘈杂的画面。妹妹,如果他不去,妹妹可能会被刺死。苏隐,如果他不去,便不会有人去救她。

“啪——”,风铃从身后袭击黑衣人,将酒壶往他头上砸去。黑衣人转身,朝她挥刀。

“噗——”,黑衣人口吐鲜血。手中的刀落在地上,他低头瞥见自己腹中插着冷剑。

苏隐一把拉过风铃,主仆二人惊慌失措地躲藏。

黑衣人见同伴竟然被女子所伤,便收回了刀剑,寻找凶手。

慌乱之际,不知是谁推了一把,苏隐撞倒了屏风,她站在了大殿中央,成为众矢之的。

黑衣人看见了她,王邺也看见了她。

苏隐拔出鬓间的发簪。拔簪的手渐渐不抖了,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她盯着黑衣人,做好迎击的准备。

黑衣人朝她砍去,苏隐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伤。刀尖划破衣衫,一条血痕印在青衫上,她摔倒在地,发簪散落,青丝如瀑。

迎面而来的刀子,闪着冷光。抬眼间,她瞥见王邺正举刀和黑衣人对峙,只不过他身后护的不是她。他不会武功,却死死地保护身后的妹妹。他们王家,真是相亲相爱。

苏隐闭眼,眼角划过一滴泪水。耳边依旧聒噪,依旧吵嚷,依旧是血雨腥风,但只要闭上眼睛,把刀子想象成树枝,血滴想象成花瓣,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当树枝从身前划过,满天花瓣纷飞,多美。

“噗——”,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苏隐睁眼,见黑衣人胸口插着冷剑。长剑从身体中抽出,黑衣人嘴角一抽搐,瞪眼倒地。

苏隐抬头望着他。依旧是白衣,长久不换而泛黄的白衣。依旧是冷眼,嗜杀薄情的冷眼。

苏隐笑了。

见她笑了,白衣男子愣了。

这时,无论是躲藏的妇人,还是劈杀的男人,他们看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一个白衣男子手执长剑,与一群黑衣人打斗。白衣男子武艺高强,以一当十,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如同掉毛黑鸦,满地翻腾。

“砰——”,殿门被撞开。

众人欣喜地望去,以为是救兵到了。结果,涌进来的是群穿着不一的男子,他们身强体壮,训练有素,实在不知是何人麾下。黑衣人也是一愣,但见他们也朝官员和世家挥剑时,黑衣人才默认为他们是同行。

殿中乱做一团,地上伏着几十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血腥味弥漫在大殿中。

“杀了昏君!杀了狗官!”,一褐衣男子举刀大喊。

黑衣人彼此相视,他们只管杀世家,刺杀皇室那是另外的价钱。

“保护陛下!保护公主!”

元安公主手握箭弩,来者射杀,为数不多的禁卫守在陛下与长公主身侧,即便底下乱作一团,代云也不会救人于膝下,他的使命是保护皇帝。

“禁卫呢?”,司马睿略显不安。

“回陛下,赤焰已燃,禁军正在赶来”,代云抱拳道。

司马睿点点头,他焦灼地坐在座位上。身为国君,怎忍心见子民惨死在刺客的屠刀下,他紧握双拳,“拿剑来!”

“陛下不可!”,代云严厉拒绝。

“鲲,救人!”,司马睿命令道。

“是!”,黑衣男子从腰后拔出双剑,飞入纷乱的人群中去。

赵鲲在厮杀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正是他在一个小吏府中见到的。当时只觉得空气中有暗炁涌动,左右探查,才发现出自一个小厮。

赵鲲的双剑在手掌间灵活运转,剑刃所过之处莫不殒命。同时,他也在观察小厮的身法。见他招式简单,全凭炁力伤人,可见是个入门之辈。但,他的炁为何这样强呢?

巫山一掌打在黑衣人的胸口上,将人震出几丈远。他用刀背攻击敌人的穴位,使其无法运功握剑。

“封穴,还不如一剑杀了”,赵鲲将剑从敌人的腹中拔出,朝左一挥,顺手抹了黑衣人的脖子。

巫山见有人和自己说话,他回答道,“不行”,在防御时,他最不喜欢说话。师傅教诲,做事要认真专注,不可分神。

赵鲲见他固执,便没有再搭理他,专心投入杀人的事业中去了。

此时,三五精壮男子停手了,见黑衣人卖力的刺杀殿中的人,他们决定为了节省力气,朝殿上攻去。

代云紧握长剑,像一只匍匐已久的老虎,等待迎击来犯者。

元安公主扶着姑姑郦阳,安慰道,“姑姑别怕,他们撑不了多久的。”见姑姑脸色渐白,元安公主感到担忧。

郦阳长公主拍了拍元安公主的手,她用余光打量司马睿的神色,见他专注于殿中境况,身姿刚正,神色稳重,那是一个成熟帝王的气质。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禁军到了。

“砰——”的一声,殿门又一次被撞开,甲兵破门而至。他们举止长矛,拿着盾牌,等待号令。

“众将士听令,降者留命,反抗者死!”,司马睿握拳怒道,他压抑着内心的火苗,装出极致的冷静。他要让敌人看着,他司马家是天选之子,谋逆,死亡,背叛,在娘胎里就已司空见惯。

一声令下,甲兵朝敌人举戈。厚重的盾牌压在敌人身上,尖利的长戟刺破胸膛。摆开阵法,杀敌如探囊取物。

苏隐被王邺扶到大殿一侧,此处离禁卫很近,又有武将保护,对于妇人而言,算得上是安全之所。

苏隐的眼神跟着那抹白影晃动,见他衣衫上满是猩红的血,出手干脆利落,如同带了面具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曾经她做梦都想让他死,可是现在,她又担心他会死。

见甲兵涌了进来,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可甲兵似乎分不清敌我,只要见到黑衣人或者衣衫不洁的人便一顿刺杀。以至于他们将长戟刺向了无闻。

“危险”,王邺抓住她的胳膊。他不明白危急时刻,她为何往殿中奔去。

苏隐看了他一眼,将胳膊挣脱开,“等我”,她衣着华丽,甲兵没有伤害她。

苏隐在一群兵甲与黑衣见寻到了无闻的身影,她喊道,“无闻,窗户!”

白衣男子一脚将甲兵踹开,回头看向苏隐,似乎有话要说。可刺来的长戟不容他分神,他挥剑砍断长戟,踩着桌案飞出甲兵的围剿,顺手杀了两个黑衣人,之后便跳窗逃走了。

甲兵见男子逃走,将长戟转向苏隐,愤怒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活剐了。

王邺及时赶到,他将苏隐护在身后,然后将她带离了纷乱之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抓着她出汗的手。

“多谢”,苏隐说道。内心的郁闷无法消解,转而变成刻薄的讥讽。对名义上的夫君道谢,不顾危险为别的男子指路。她在怨,怨他没有救她,怨他在生死攸关之时舍弃了她。她最是知道如何伤人。

即便是到了安全之处,王邺也没有松手,他一面关心着敌我对峙,一面紧护自己的家人。

在纷乱之际,苏隐看见许巽越过兵甲,将顾小姐护到大殿一侧。顾小姐有父母保护,有夫君爱护。苏隐感到一丝酸涩。这羡嫉的情绪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衡量与谋算。王邺的愧疚之心可以为自己换来成什么呢?

甲兵将一部分乱贼擒住,另一部分则跳窗逃走了。逃走的贼人仍然不屈,他们在殿外纵火,将原本混乱的场面搅和地更加不堪。

因提前备好了煤油和柴火,附近的殿宇一点就着,一片连着一片,将黑夜烧成明黄的红色。浓厚的黑烟从殿宇中吐出,直冲天际。

郦阳长公主不顾侍卫的阻拦要去抢救驸马的书画,她望着明晃晃的楼阁感到似曾相识。刚跨出一步,掉落的匾额砸在地上,蹦出火星。

“姑姑!”,元安连忙拉着她的衣袖,“不要进去!”

郦阳长公主失神地站在楼前,眼睁睁地见烈火将楼阁烧尽,她的因复仇而燃起希望的心也一同沉寂。灼热的火浪扑在脸上,她想起驸马的模样。在浓烟中,在昏暗中,他奔向自己,烟灰落到他的脸上,衣袖被火烧燎得焦黑,他眼底的坚定是那么动人。

郦阳长公主昏倒了,昏倒前她见驸马的楼阁轰然崩塌,热浪褪去,只剩一身的寒凉。

此夜,注定是不平静的。理司连夜被召进宫中议事,禁军封锁了整个建康城。司马睿要求天亮之前,找出主谋。

一场盛大的夜宴,死伤无数。王敦背后中剑,所幸未伤到筋骨;顾喜与长子顾长风受了皮肉伤,血条条的挂在衣襟上使得朱氏大惊失色。陆琅因醉酒昏睡在偏房,等他清醒时,大殿上早已血流成河。

可惜的是,长史、中尉、秘书郎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一同逝去的还有王家主母王蕤。此外,被用来挡身的小厮、婢女身中数剑,早已死在案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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