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危机意识(2 / 2)

  笨蛋老师空长了一张嘴,连话都不会说。这平日里伶牙俐齿,嘴仗就没输过的主,一谈上恋爱就智商掉线。你说你长这张嘴有何用?

  “怎么说?直接说啊!要不你还能怎么说?况且,就算你说出花来,你们两个还是要谈一年的异地恋啊。咱就说这还是个最理想的情况。老师你不是比我都清楚吗?上一个去东西伯利亚考察的丹麦学者,前前后后加起来,在那可是待了小两年了。难道你晚点说,就能把宋意缩小了放到口袋里,一路带到科迪维耶去吗?”

  “不是,这是你的工作,老师你理解不理解什么叫做工作?伟大的思想家马克思曾经说过,人类和动物的有效区分,就在于有意识劳动这一过程。工作,就是劳动,劳动就是人类进步的标志。宋意他还能阻拦人类迈向进步的步伐不成?”

  戴岚沉默地盯着手里的冰美式出神,咖啡点完之后他一口没喝,冰都化了一半了。

  他在心里百无聊赖地计算着冰块融化的速度,看着水蒸气在玻璃杯上液化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雾气,而后又聚集在一起,结合成一个抵抗不住重力的水滴,沿着杯壁缓缓落下。

  玻璃杯上还印满了的带着自己指纹的水渍,戴岚皱了皱眉,用着几乎是静止的语速问蒋新明说:“新明,你为什么一定要参加这个项目呢?这段时间读文献你也应该知道了,哈勒米诺人很少说法语。许璐想来我能理解,但你和我一样,语言不通,质性研究的水平在学术界上半斤八两,碰壁是难免的事,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为什么?”蒋新明觉得戴岚会问这个问题,实在是离谱到近乎是荒唐,“因为我喜欢‘万物有灵’的人观,我喜欢弗洛伊德定义的‘死亡驱力’,我喜欢拉康的‘镜像理论’,我想知道‘爱欲’与‘文明’的界限在另一个价值体系里是否也和马尔库塞说得一样。这现成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去理解、去消化我喜欢的理论,我难道要错过吗?”

  “老师,你到底怎么了?咱们搞学术的,不就是为了去探索一个细枝末节的点,再把它追求到极致吗?这过程让我快乐,所以我想去啊。”

  “是,你说的对。”戴岚放下手里的吸管,想想就笑了,被自己学生这样耳提面命怪难为情的,“我好像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问过你,拉康和弗洛伊德你看没看过原著。现在你看懂了,我挺欣慰的。”

  蒋新明是个比自己更适合做社会学研究的人,这一点戴岚早就看出来了。

  他本来没想带任何学生去考察地,甚至两年前和柴老师申请立项的时候,戴岚都没给自己的学生说过这件事。但项目审批文件正式下来后的变动太多,可能是西伯利亚的冷风把柴老师那边的学生给劝退了,蒋新明和许璐想加入的意愿又太强烈,几经转折,带着她们俩去考察地到底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戴岚的学生基本上都和他一样,非常擅长量化,各类数据分析软件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不过,有强项肯定就有弱项,除了小组作业,她们就没做过任何质性相关的实操了。

  但蒋新明和许璐为了这个项目,一早就制定好了学习计划,准备在动身前啃完所有质性研究的专著了——《大吉岭的盛名》是第一本、《学做工》是第二本……只要周五的读书会有这类书籍,分享人名单里总会有她们俩的名字。

  今时今日,戴岚都觉得有点羞愧。

  蒋新明问得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打得全都是退堂鼓,没一点精气神。

  和蒋新明截然不同的是,戴岚对这个项目没抱做出任何研究成果的期待,两年前是,现在也是。他只想去一个偏远的、人少的、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去静心地去思考一些,他在有生之年尚且能思考明白的事。

  明明那时候,自己还没得抑郁症,但今时今日,项目摆到了眼前,戴岚才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做决定时,不是没动过求死的念头。他早就替生命做出了选择——如果能死在社会科学研究的路上,那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这是戴岚在没有遇到宋意之前,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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