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封建8(2 / 2)

姜姚第一次忍不住向女娲喊痛。此前,在九娲身上历经生育时,在娲娲身上遭遇砍刀时,姜姚都没有喊出来。这次,她却忍不住了。

缠足之痛虽不及生育之痛剧烈,不及砍刺之痛锐利,可它绵密漫长,永无止期,还会骨断筋摧,让人即使挨过去了,也永远回不到正常的人生。

当疼痛达到了一个极致时,愤怒、同情、悲伤……所有其他的情绪都不复存在,人的全部感官,都被疼痛席卷夺走。

女娲拉住姜姚的手:“姜姚,实在受不住,我们便终止这场直播吧。”

“不!”姜姚坚定道,“我只不过是在体验,可这些痛苦,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娃娃身上的。与娃娃相比,与这段历史时期亿万女性相比,我所受之苦,根本不值一提。”】

娃娃走到第七次,只走了半圈,便痛昏了过去。

姜姚从来不知道,原来昏迷也可以成为一种解脱。

娃娃从一层又一层的噩梦中醒来时,痛觉比知觉早先一步回归她的身体。裹脚布仍绑在她的脚上,一层又一层,像是那些梦境在现实中的延伸。

母亲正守在床前,眼中满是焦急。见娃娃醒来,母亲一把抱住她,喜极而泣,眼泪滴到娃娃脸上,与娃娃自己的混到了一起。

娃娃哀求道:“娘,我痛,我的脚好像在着火一样。能不能解下我的裹脚布,哪怕一会儿也行。”

母亲放下娃娃,含着眼泪,坚定地摇摇头:“没有一双小脚,你嫁不出去,等我和你爹老了,你会活活饿死的。”

娃娃自知根本无法逃脱这一切,万念俱灰,脱力地倒在床上。

母亲摸了摸娃娃的额头,痛苦地说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裹脚布缠在你身上,疼在娘心里。”

娃娃面无表情地盯着床,眼睛一眨不眨。

母亲继续道:“你出生时,我和你爹都很高兴。别人家生了女儿,都是愁眉苦脸,有的甚至一生下来就把女儿丢进了子孙桶。可是,我和你爹不管男孩女孩一样喜欢。我还给你取名,叫娲娲,想让你像传说中的女娲娘娘一样,嫁个好人家,生很多小孩。你爹怪我,说给孩子起这么大的名字,孩子容易受不起,给你改了名字,叫娃娃。”

【“无论何时,你都是女性心中的向往。”姜姚对女娲道。

女娲叹了一口气:“能成为后世女性的向往,我甚觉荣幸。遗憾的是,女娲这个符号,从部落首领逐渐刻板化,成了一个生育符号。”】

娃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母亲自顾自说道:“从小要用裹脚布把骨头掰断,长大要一次次从鬼门关身亡,千百来年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

【“这不是我们女人的命。”姜姚坚定道。

“这种对于我们来说无比荒谬之事,却被母亲认作是命。这个时候的女性,从出生起就被父系社会的条条框框裹住了双足与双眼,只能一辈辈浑浑噩噩地承受这被强加的一切。”女娲说道。】

娃娃始终沉默不语。

母亲叹了一口气:“等你当了娘,就了解我的苦心了。”

母亲走后,娃娃仍是沉默,许久之后,才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不是男孩,要生做一个女孩呢?”

【姜姚道:“坦白来说,我曾经也有过这个想法。在我与村里一群小孩一起爬树滚泥坑,大人们只斥责我们几个女孩不要脸,却从不对男孩说同样的话时,在我放在书包里的卫生巾被霸凌我的男生扔到地上,全班哄堂大笑时,在我报考的警校录取了分数低比我低得多的男生而我却落榜时,我都有过这个想法。”

女娲静静地听完,只问了一句:“现在呢?”

姜姚一愣,随即笑了笑:“已经许久没有这个想法了。”

女娲道:“从前你会这样想,是因为那密不透风的环境,因为那荒谬不堪的观念。只要能够识破这些谎言,你便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难堪了。”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娃娃就不同了,她的生存环境要残酷得多。通过从小开始给女性缠足,这个世界就在告诉每一位女性,她的存在即是卑劣,她生来就低另一个性别一等,她只有通过伤害自己,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女性,恐怕绝大部分会成为厌女大军中的一员。”】

从这天起,娃娃再也没有开口求过母亲。而那看起来疼爱她的父亲,始终没有来看她一眼。

烧刚刚退了些,母亲便马不停蹄地拉着娃娃继续缠足。娃娃,姜姚,女娲,三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女子,在这时空交汇的时刻,忍受着施加在她们身上的同一种痛。

人体之所以会产生疼痛感,是想要提醒主人,身体出了问题,需要采取措施。

可是,如果这个问题是人为形成的,决定权并不在主人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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