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印17(2 / 2)

她奉行着自己总结出的在这个地方生存的唯一法则:只有低头,才能活下去。

只是,她挨的打只是少了些,却并没有完全消失。丈夫的拳脚在家里发现盼儿怀孕的那日止住,公婆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严格看着丈夫,不让他再动盼儿一下。

而拳脚回归之际,是盼儿的女儿出生之时。当地有扔女婴的传统,丈夫一见到孩子,当即就要扔掉。刚生产完的盼儿不顾丈夫的痛击,死死地拖住丈夫,在寒风交加之下,被拖出了门口,血拖出了几十米远。在邻舍的指指点点之下,婆婆终于出面,从丈夫手中抢下了孩子。

此后,盼儿的生活变得更加难过了起来。她可以将所有的血泪咽到肚子里,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惹丈夫生气,可却无法控制住女儿的哭声。每当女儿一哭,被吵得烦心的丈夫,总会把拳头打在盼儿身上,既为发泄自己的烦躁,又为一遍遍惩罚盼儿把孩子的性别生错,又执意留下了这个孩子。

婆婆极少拦阻丈夫,更多是在劝盼儿:“你生不出儿子,他可不心中有气嘛。等你生了儿子,一切就都好了。你不是就叫盼儿吗,这个名字既然能把你弟给盼来,说不定还真能给我把孙子盼过来。”

盼儿,盼儿。盼儿口中喃喃,蓦然发现,她这半生似乎都没有逃出这两个字。她没有听从婆婆的话,将希望寄托在然后的儿子身上,她全心放在自己的女儿身上,自己编了许多摇篮曲,在女儿苦闹时安抚她。

只是,每当她以美妙的歌声将女儿哄好,女儿往往又会在丈夫不明原因的怒吼声中惊慌地哭出来。

自己打不过,身边没人管,盼儿最终尝试了报警。漫长难熬的等待过后,家里终于来了人。可那人却在训斥了丈夫几句之后,转而对盼儿说道:“这种家务事以后就别报警了,我们每天这么忙,可没空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那人刚走出门,院子里就传来了盼儿的惨叫声。他烦躁地加快了脚步。

起初,丈夫还是在家里背着人打,几年过去,在发现整个世界都在默许他这种行为时,他开始不避讳打人的场合。在田间地头,在闹市大集,在村居委会,丈夫都会一次次肆意打向盼儿。

盼儿的生存法则又开始失效了。她发现,无论她如何小心,如何低头,都躲不过丈夫的拳脚。他的殴打不再有缘由,全凭一时兴起。

“我受不了了。”在被丈夫殴打完,丢在田间后,盼儿坐在地头,哭着向正在一旁休息的同村农妇说道。

农妇神色半分未便:“不过是挨汉子点打,忍忍就过去了。谁家男人不打老婆呢?上次,我家男人在家请客喝酒时,他们一群男人比谁打老婆打得更响些嘞。”

盼儿沉默了许久,才问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受罚吗?”

“有。南村有个男人,把老婆活活打死了,判了刑。”

“判了多久?”盼儿急切道。

“五年就放出来了。他回来都说了,打死自家老婆就是个家务事,根本不算什么事。”

“家务事,判得轻。”盼儿若有所思。

在下一次殴打中,盼儿时隔多年,开始了反抗。反正,就算打死了,判个几年就放出来了。

可是,硬碰硬之下,她的体力劣势尽显无疑。而她的反抗,让丈夫下了死手。盼儿肋骨被打断,躺在屋里无法动弹。丈夫出了门,女儿不住哭,盼儿心中绝望无比,悲愤之下,爬到院子里,打开了农药。

她喝了一口,又要去喂女儿,真把药瓶端到女儿嘴边时,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药物让她脏腑不住翻滚,她痛苦地抱紧女儿,在等待死亡的空隙中,给女儿唱起了小时候的摇篮曲,安抚下了女儿的哭声。

她的意识越来越沉,恍惚看到丈夫折返回家门,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农药瓶,森然一笑,拿起药瓶,对着女儿的嘴喂下去。

盼儿浑身爆发出一股力量,一跃而起,将药瓶夺了过来。女儿震天的哭声终于惊动了邻里,将她送去了医院。

巨大的胃管插入胃中,盼儿在痛苦中看见,丈夫正一脸漠然的盯着她。她心中万般滋味翻涌,最终凝成了一股力量。

回家后,她养好身体,趁着夜晚丈夫熟睡之际,悄悄起身,去院子里提起斧头,砍向了丈夫。

一刀又一刀,刀刀破肉入骨,丈夫被她砍得血肉模糊。等到那股支撑她的恨意随着鲜血流走之时,她方才扔下斧头,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一抬眼,见女儿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里间的房门,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脱下溅满血的外套,用干净的里衣拥抱住了女儿:“妈妈要有一段时间不在家里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等妈妈回家。”

反正,五年而已。五年之后,女儿连考高中的年纪都没到,她可以等。

“嗯。”女儿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抱了女儿一夜,第二天,自己去派出所自首,被关到了看守所。这里关押着各式各样犯事的女人,一进来,一个高壮的中年女人就问盼儿:“你怎么进来的?”

“杀了男人。”盼儿淡淡地说道。

“俺也是被男人打的受不了,才弄死他的。”旁边,一个女人说道,“我们村里大学生说过,老婆汉子之间的事,只是家庭暴力。男人就算把老婆打死了,顶多判个几年。你放心,咱都没什么事的。”

却听那个健壮的女人说道:“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只判几年的,是男人打老婆。男人嘛,力气大,把老婆打死了,也是因为他力气大,没办法的事。可你一个女人,你要是不抱着杀了男人的心,你能把男人打死吗?”

盼儿的心慌了起来。在她一下一下将男人剁成肉片时,在她发现自己的一切都被女儿看在眼里时,她都没有这么慌过。

所有的一切,都在法庭结束之时落下。

“死刑,立即执行。”

法庭结束,她第一次在外面见到自己的母亲。她在弟媳的搀扶下,抱着盼儿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

那哭声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直到被一声沉闷入体的枪声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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