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37(2 / 2)

说着,顿了顿,轻轻一叹,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军事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是不能疏忽错漏的,所以我才会对他如此严苛。可是他近几个月不知怎么了,办起事来三心二意、错误频出。在东宫里,在国丧之期,竟然一副荒唐模样!我不处置不敲打他,还怎么把重担交给他?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长孙无忌凝望着皇帝,两颊原本绷紧的肌肉蓦地舒张,露出一分自若的笑意来:“陛下说得有理,臣会好好规劝太子。”

内侍忽秉:“陛下,太子妃求见。”

李世民一怔,旋即露出几分了然欣慰的神色:“请她进来。”

太子妃携一俏婢进入,倾身跪拜:“新妇拜见陛下、阿舅,愿陛下、阿舅安康。”

她的表情淡然而亲切,一点也不尴尬紧张,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正和他的丈夫关系僵硬的天子。

“赐坐。”

李世民看着眼前端庄识大体的儿媳,不由愈看愈是喜欢,笑道:“昨日听皇后说,同你谈话很是舒心。”

太子妃微笑欠身:“既如此,新妇愿多多陪侍母后。”

说着,示意身后俏婢捧着一叠丝绸样的东西献上——

“将逢中秋,国丧之期,举国不得宴庆,但儿臣等不能不拙备心意以度节时。此乃亲绣‘兰亭’一副,黑白二色,可制春夏绣屏,特献与陛下。”

内侍上前展开丝绣,竟是黑底白字双面绣成的《兰亭序》,看起来既是庄素,更雅致脱俗。连一旁的长孙无忌的眼睛也蓦地亮了——这一副屏绣,若真是太子妃一手绣成,少说半年。如今恰能在这尴尬时候拿出来缓和君储之隙,只能说他这甥媳深有远见。

李世民起身走到屏绣前鉴赏,内侍持灯映照出一处处精致的细节。看着看着,皇帝眼中笑意更深:“好。颇具神韵,可见用心。朕收下了。”

宫婢上前小心卷了丝绸,皇帝当即下令命殿中省制作绣屏。

“及至中秋,虽不可赐宴,但可赐你二人共食祭月的月团,以承月神之福。”

“儿臣等拜谢陛下。”

东宫显德殿。

“殿下为何不同太子妃同去?”长孙冲亲自研着墨,只觉得殿室内静谧得像是古刹里积灰的旧书阁,终于忍不住开口。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对着屏风上贴着的地图看账,忽然问:“你痛苦而又不能发泄的时候会怎么做?”

长孙冲想了想,答道:“睡觉。”

“睡醒以后呢?”

长孙冲停了研墨的手,松了松腕子,用目光示意一旁的近侍代劳:“睡醒了再说。”

“没有用。”李承乾道,“做梦也会梦见。”

他似乎叹了口气:“所以只有做事。让别的事填满脑袋,才能不陷进去。”

长孙冲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地图——“为什么要看大西北?因为战事吗?”

“对。”李承乾搁下粗糙的摘记账册,提笔在纸卷上记录着什么,一面道:“大唐要发兵了,就在这一两年内。”

长孙冲皱起眉:“不是一直在发兵么?”

“正因为一直在发兵…”太子手中的笔杆圈画着西北及境外地域,“你看得出么?异邦挑衅,无赖也似,陛下看似不耐,屡次派兵示威了事,实则这几次的行动已经串成了一条线。”

“如今许多事都依靠着巧妙的维系才得保存,隐患从未消歇。只论这‘经商’一类,背后就是商贸通道之控制、各族民众之安睦,甚至必要时还包括来日的战事。”

这看似生硬的话题转折被长孙冲听懂了,因为随着笔杆赋予的具有特殊次序的路径,这几次看似平常的行动仿佛是忽然之间就有了关联,甚至变得再明显不过——掩饰、侦查、试探——河西走廊——他惊呼:“陛下已在筹划西北部疆域了?”

“是。”李承乾点头。他毕竟不能说出自己的先知,只能笑道:“不怪你看不出,因为目前的一切看起来确同从前一般无二。是我周流尚书省许久,参知政务,这才推测出来。”

“出动大军开疆拓土,必得要至少为期一年的筹备……”太子凝望着地图,又渐渐陷入沉默。

长孙冲也不再说话。

因为他已看出,这段时间里,太子手头的账目越来越粗糙扼要,地图上的勾点也越来越明晰干净,因为繁细的账目和地方的情形这些东西已经进入了太子心中——二者结合起来,似因地部署般地立体成型,越来越烂熟。

李承乾又开始沉默地做事,唇部的轮廓变得冷硬——似乎只有这样的冷硬,才能阻止他心里的痛苦刺伤他,才能压制情绪、保持理智。

太子究竟为什么痛苦?

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李承乾不会回答他,也答不出。

有些痛苦,除了自己,本就是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分担的。

长孙无忌依旧常到东宫‘做客’,朝廷也的确如李承乾所料,无声无息地开始了外战的筹备。

而外战筹备,对朝廷的事务几乎算是无所不包——大军的行军后勤、地域协作、征战地的情报网联络站、盟友、协军、调集军力训练、布局筹划……不止为一战、一国而备——毕竟不能谋全局便不能谋一隅。

才经熟了许多国务的李承乾不由得又开始焦头烂额起来。但很快,长孙无忌就从自己府上为他取来了能解忧的好东西——武德年间的天策上将掌国之征讨时,将自己统筹军备的各类心得经验去芜存菁地写下了不少,后来,这些东西就被关系亲密的长孙无忌收藏了起来——此刻翻找出来拿给李承乾,竟是恰到好处地派上了用场。

长孙无忌陆陆续续地翻找着,李承乾便来者不拒地参看,一面参看,一面打理陛下渐次地加在他肩上的事务,参与兵部议事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而每当统筹事务不能允谐,他便反复地领会着阿舅送来的旧稿,记录着更深彻的心得教训,渐渐地,他亲笔写下的东西竟比那些旧稿的两倍还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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