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烧香,老人鬼,瘸子(2 / 2)

我是在上午十点钟过去的。

走到一个坡下,我一下就看到他了,他真漂亮,穿的很长的白衣服,上面有很多小人,黑色的文字。

“是你呀。”他看到我,对我笑了一下。

“咦,是师公?”阿皮轻声道,“怎么长这样?”

男人和我说话,有人给他点来一束香火,请他过去房里看老人,他和我道别,就走了。

阿皮说他害怕,我说都是人不要怕,他说怕这个男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心里觉得他看起来很恐怖。”

村里还有叔伯认得我,叫我去他们那里,我要过去,但好像踩到什么,低头去找,是半张踩破的香纸,下面有一张身份证。

我弯腰去捡,想拿它还回去,上面的姓名是:李慎之。

我的拇指从人像上挪开,露出的是刚才他的脸,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和我同岁,都是75年的。

“身份证?”阿皮在我身边看,“是刚才那个人,这么巧。”

我带阿皮去棚里,问表哥怎么没人换衣,他说还不能办,因为不知道人到底有没有“死”。

他在凌晨听到这家里喊人起来了人起来了,自己下床了,这样。闹十几分钟停下来。

四五点钟,他打开外面的小灯出来,看到他们家的人都跑出来了,好像在找人。

“爸叫我来帮忙,我真的会活活吓死。”表哥告诉我,“收尸的先生都不肯来看了,他们一大早堵住人家磕头也没说动,后面又闹死人了,人家才回来帮忙的。”

一群男子男孙点香进房,不知道在举行什么仪式。

表哥坐立不安,他说今天一定要把人抬走,送到“那个”后山里,“我爸很早就先和人过去看了,说是地上有些问题。现在还在回来的路上。”

“其实哪有这样办丧的?这里面没有好事。”

棚里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点烟,“……叫我出钱买平安,”他笑了,“阿公的事情是三叔弄出来的,还是叫他多出一点了。”

几个男人都跟他进来。

“胜珠把你二姑三叔打伤了,现在也没有起来,你帮忙,先出了!”

“不行,”男人不吃这套,“我不会出。”

“你妹妹们出走,人家来要钱,要你三叔还的。”“那叫三叔和姑姑去跟人家睡嘛,他们是媒人。”

男人没有情义和敷衍,“掉几根骚毛就受伤了?别这么金贵。”

“妹妹们读书是我供的,她们回家奔丧,也是我叫回来的。不然她们逃出去了,还会回来?”

他说他三叔懂经济,看到女儿回家就联系别人来看,“她们是狗母啊?人家送几捆红纸面线就牵走了?”

男的女的都露出难堪的意思,他看在眼里,没有感动。

我看着李慎之从一个房门里走出来,他手上的香火已经烧过大半,香灰因为移动而从他手中飞泄到地下。

四个男人在他后面抬着什么东西出来了,上面放一床膨起的写满某种经文的红被子,里面像有一个人。

他们走到另一个房间,但进去不久,床板“哐”的扑倒了,我听到李慎之大喝一声:“抬起来!”

慌乱之后,房间里有谁在大声叫人,“文瑄,你们去挖土来……要插‘地香’,快点!”

“多几个人去,挖三、四担来……放门口啊!”

插香后,四个男人走出房间,关起房门,他们面面相觑,“爸为什么会动的?”

“他自己……能行吗?”“先看看……”

他们招呼人们暂时回避,老屋里咚咚咚的敲鼓。

人们已经走入厅中,表哥和阿皮被塑料椅绊了一下,我回头去拉,却偶然从那间房的石条窗户后面的木板缝隙里望过去。

香烟缭绕的幽冥世界中,我好像看见地上一堆一堆的土,插满香火。

房间里好暗。

在那条不大不小的缝隙里,我看到一个穿着寿衣的瘦人从地上爬过去,大肚子,发出唰唰的声音。

在那里,一张灰白的没有表情的脸从窗户里慢慢看出来,我的心不禁一阵狂跳。

威猛的鼓声遍天漫地,有三四分钟,李慎之拿着一面黑色的小鼓出来了,香火的烟雾从他衣袖胸襟里飘出,像个仙人。

“进去收拾。”

他说完,收起那面小鼓,年长的人抬起一床被子走进房间,一边嚎哭,一边收拾地面。

“带钱来了?从那个土坡上来嘛,上来就看到我们了……”阿皮和赶来的伙计通话,“你去哪了,是不是走错?你怪我?你不要逼我……”

阿皮骂骂咧咧的出去认路,我在圆桌边坐下,看到李慎之在那个老屋外的水龙头边上冲洗手中的香灰。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弯腰看我,“在看什么?”

我如梦初醒,“啊!刚才……”

“明天过后,就好了。”李慎之打断我的话,他脱下身上厚重的外装,和我笑,“今晚我会留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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