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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她看到自己父母急吼吼以最快的速度坐飞机赶来,将她紧紧抱入怀里,揉脸摸头哭哭啼啼表示自己的担忧时,所有麻木迟缓的感觉,在紧贴着母亲胸口,倾听着一声一声急促的心跳声,才彻底苏醒过来。

怀念的、欣喜的、感激的、脆弱的、委屈的、一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情绪,从她苍白的心灵里喷涌出来。

她就像是一个拿错地图的迷路孩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寻到正确的道路般,反手紧紧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家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回家了,她回家了。

这个事实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但是满足感后,却是一阵无底洞般的空虚,她似乎丢了什么。

是行李吗?还是她旅游不离身,当作纪念一路经历的旅游手帐?

接下去的事情过得很快,出院办理,回国安排,与旅游团沟通意外赔偿与保险赔付事宜,都是家人在办理。

梁又绿觉得自己自从进了一脑子水后,经手的每一件不陌生的事情,都跟几百年没做过一样,连怎么坐飞机都忘得差不多。

难道是泡水太久,脑子缺氧变痴呆了?

上了飞机,直到飞机起飞了,坐在她旁边的母亲,才略微松开紧握着她的手。

她担忧地说:“没事的,我们回去再去检查一下,别担心。”

梁又绿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还是私底下揉着脸练习了一阵子才变自然。

她睡醒后才发现自己不止世界变陌生了,连脸都僵了,做什么表情都不太好使,幸好练习一阵子发现是能恢复的。

下了飞机,等候拿行李的时候,突然有人叫她。

梁又绿回头,发现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先生,他有些担心问:“没事吧,小姑娘。”

梁又绿这几天听这句话都听惯了,回复不用过脑自然而然就出来,“身体已经好了不少,谢谢关心。”

说完,才一阵恍惚,这是谁来着?模糊的过往经历如涂上厚重的泥层,回忆成为一个困难的任务。

她还在费力拨拉那堆跟破铜烂铁差不多的记忆时,对方已经拿出一本书,说了句:

“这是在渡轮上,我说要送给你的书,对没有基础的读者比较友好。要是你出去看海的时候我阻止一下,你也不会落水。”

老先生有些愧疚地叹息了一下,将书递给她。

梁又绿终于想起来,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特里纳克里亚。”

明明是拗口而难记的一个名字,却比她自己的名字还来得有熟悉感,说完她才愣住,不太理解这份理所当然的熟稔是从哪里来的。

老先生,也就是同团的古希腊史老教授欣慰笑了下,“拉着你一路听我的唠唠叨叨,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住我啰嗦的东西。”

毕竟不是谁都对希腊史有兴趣,还是在旅行过程中枯燥无味的过渡聊天,更不期待同行人能记得多少自己说过的话。

梁又绿也疑惑自己别的不记得,怎么就光记得这些,而且不止特里纳克里亚,更多细碎的关于地中海的知识浮现出来。

阿卡德语、细颈香水瓶、墓葬礼仪与陪葬品名单……

梁又绿不太理解这么多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是从哪里出现的。

难道是跟老先生同行的时候,听他讲过?

她没有发现自己想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翠绿的石榴叶子,若隐若现出现在她的发丝里。

在飞机场逗留的时候很短,她很快就跟随父母回去,带着老教授给她的《世界文明史-希腊的生活》,书里还夹着对方的联系电话。

回国后,生活又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先是去医院折腾来回折腾检查了几趟,也没有检查出什么,最后定性也只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心理障碍。

随着回家的日子久了,她的各种怪异的症状在家人的关心下,一日一日好转起来。

陌生感也在不断减少,出门也不会因为看到汽车而盯着看不放,一脸不习惯的样子。

知道的她是落水后遗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穿越远古时代几千年,刚刚才回家。

身体状态恢复,又能吃能蹦能折腾自家的狗后,她终于在老父老母欣慰的眼神中,健健康康地制作简历,为自己的人生开启新的旅程,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好好赚钱养自己。

要说这趟旅程落下最大的一个后遗症,就是看到希腊史头就痛,物理上的痛。

她闲暇时,想起了老教授送的书,顺手拿起来看。

没想到才翻开几页,看到爱情海群岛如宝石般美丽这些文字片段,大片爱琴海的色块就飞掠过眼前,鲜花与鱼虾挂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上方,海水的色彩飞溅而起。

伴随这些碎片画面而来的是,疼得活似要被凿开的头,再努力想得更深入,那股痛苦从头就会开始延伸到身体各部。

痛到每片皮肤都在开裂般,手脚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立刻手脚颤抖,费力将这本书塞回书架里。难道她是在墨西拿海峡落水后,得了心理创伤,连看个有关地中海历史的书都受不了?

要不,以后别看了。

这个念头浮现后,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连吐气都觉得胸骨疼的梁又绿,才跟摆脱什么诅咒一样,浑身轻松起来,刚才出现的记忆片段又快速消退,重新尘封起来。

轻松后,她感受到的不是舒服,而是熟悉的空虚感。

这种空虚如深渊,每次呼吸,深渊都跟起了一场飓风,空洞洞地回响着什么。

悲伤随即而来,她艰难地控制呼吸的频率。可是却没法子控制这种莫名的难过。

她是不是失去了什么?

她应该是失去了什么?

不然不该这么痛苦,丢的不止是行李,还有什么呢?

梁又绿想不起来,又加上模糊的记忆已经清晰。

不管是时间还是过往的经历都是连贯的,她的人生线条确实没有断裂过。

至于在外国旅游的时候,除了落水,也没有遇到什么影响一生的大事。

所有的异样,只能暂时归于落水后遗症,努力用生活的忙碌来压制这种凶残的空虚感。

大半年的时间如流水般过去了,她从一个实习生顺利地成为一名白领正式工。

她发现自己处理事务的能力,从入职开始就没有生涩过。新人经历过坑洼她都没有踩到,刚入职就跟十年老油条一样,满脸写着专业社畜几个大字。

奇怪,她为什么对处理各种事务这么得心应手,这些事也没有干过,就是自然而然看一眼,上个手立刻就熟了。

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锻炼得如此适应各种工作的,难道她是天赋异禀打工者?

完全不想要这种天赋,给点当老板的天赋多好。

工作再忙碌,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梁又绿一旦有空,就开始挠心挠肺地难受,躺下更是翻来翻去地纠结。

失眠成为她这半年来的生活主题,难得睡着,梦境也是诡异。她在一片虚空的荒土上不断走着,耳边回荡着无数的噪音,他们似乎在呼唤同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呢?

每次想要听清楚,她就头疼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本来在梦里走了一夜路,人就累,还要受到头疼的折磨,梁又绿每次从床上爬起来都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这种不自然的生活状态,当然逃不过家人的火眼金睛。

母亲一脸担心地捧着她的脸说:“是中邪了吧,绿宝,你不会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吧,妈已经给寺庙捐了一个大红包,这周寺庙里的大师就来给你的脑子开光。做了亏心事咱也不用怕,鬼敲门你别开就行。”

梁又绿一脸淡定:“别叫绿宝,我长大了,小时候绰号就该埋葬在狗一样的童年里。”

给脑子开光是什么仪式,听着就诡异。不对,她能做什么亏心事,她从小到大都是捡到一分钱就给警察叔叔的好孩子。

父亲也一脸语重心长地将双手搭着她肩膀,“如果不是心理问题,就是你落水后泡水太久了,我又联系上xxx医院脑科的医生,周末我带你去看看,绿宝。”

梁又绿一脸阴郁:“别叫绿宝,叫泊……薄……啥来?”

她怎么突然忘了自己叫什么?

老爸叹息:“你傻了也不用担心,只要爸爸活着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傻宝。”

梁又绿奋力挣扎:“我还没有傻,你不用提前给我取绰号。”

老妈一锤定音:“傻宝蛮好听的。”

梁又绿:“……”

她的名字本来就不吉利,又绿又绿的头顶一片草原。为什么给她取名的这两位,还能取出更难听的名来。

跟家人进行过「良好沟通」后,心情总能好一阵子,也只是一阵子。

就连一起从校园出来的好朋友,也掐着她的脸担心问:“小又,你跟我在一起怎么跟丢了魂一样,是不是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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