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贵公子,和尚,少年(1 / 2)

忘忧村,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集千山之景,万水之秀。

这是一个被重重大山围住的小村庄,左右两座山峰中开了一条线,留出一条丈许宽的羊肠小道,车马不通,更远处是孤桥横大江的绝险路段,桥下大河滔滔而过,桥上行人四平八稳。

行人有两个,穿着黑白分明的衣服,左边之人面若冠玉,剑眉星目,身穿黑色锦衣,头戴龙凤玉钗,是个贵公子,右边之人则一身月白衣袍,样式奇异,上边绣着佛经纹理,再看他头顶光光,印有六个戒疤,原来是个年轻和尚。

初春时分,天上下起了细雨,像抛下了一层纱,笼着此处山水行人,贵公子不知从何处撑起一把油纸伞,还往和尚那边倾了倾,后者摇摇头,呼吸重了一分。

贵公子瞥了一眼,只见和尚面无表情,脚不踩实,凌空虚度一般走着,洋洋洒洒的雨水像是被什么推开,落到他头顶便向两边流去,根本淋不到他。

贵公子啧啧赞了两声,一脸艳羡道:“你这什么功夫?能教我不?”

和尚摇头,惜字如金道:“不善。”

贵公子不置可否,迈步过了桥,回首望去,只见雨幕丝丝缕缕,大河荡荡,山中薄雾似云涛,宛如有游龙飞凤在其中若隐若现,他突然道:“玄藏,你说钦天监算出来的天命之人是真还是假?”

玄藏缁衣雪白,负着双手直走入林中,头也不回:“天命在我。”

贵公子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随后不再言语,跟了上去。

林中小道狭窄,春雨久浸,使得叶嫩花艳,贵公子心想即便是全天下最好看最惊艳的女人,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一种春露欲滴、微风拂去的美貌。

京中有山水评,评中有四绝凌然于顶,称为天山横渠四海玉庭,最后一个玉庭长驻白玉京中,常人不可见,而想要一览四海绝景要年末月内走遍国土上下左右,才能同时领会到东海巨浪排空、西海雪沙一线、北海十四玉柱的绝美,至于传闻中的南海蚌女吐月,贵公子预备明年便去领会。

四绝的另外两绝中,若说以半国物力开辟出的东西横渠是人力胜天,那么眼前这片由天地自然生成的天外群山可称鬼斧神工。贵公子从前对这四绝之首的天山一直抱有微词,特别是在见识了北海极夜神光中的十四道星云玉柱之后更是觉得山水评有所偏颇,时至今时今刻,才觉得天地伟力,莫过于此。

他回头望去,浩浩荡荡奔腾而过的南阳河早已被甩远,入目处唯有一线羊肠小道,两旁重峦叠嶂,峰峰互垒,山挨着山,宛如通天,最奇异的是,山体越往上走越往里,两边皆如此,仿佛两扇弯月合扣,到了顶处,露下一线天光,恰逢春雨初霁,骄阳爬升,在一隙间洒下金光,经由白玉般的山壁折射后大散而开,于是小道上、壁山中,尽是点点金磷。

山山渡白水,立地观天齐。

似有大风来,吹碎山琉璃。

贵公子怔然,而后喟然一叹,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眼界之小,也难免被指名道姓派出来和身旁这位远方表兄来一探天命之人的真假虚实,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拓宽眼界,好歹也能在往后那场死人只在朝夕的争斗中多些底气,毕竟身旁这位……

贵公子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这位出世即武评第一的和尚表兄已走得有些远了,不由失笑,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

“一个私生子,一个孤儿,倒是般配。”

他这般想着。

天山作为四绝之首,被人称道最多的便是一字一景,贵公子走过了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就连那位清冷贵气远超自己的表兄都为之停下了脚步。

身后是一线羊肠仰天隙,眼前是山水随色入桃源,贵公子少时随老师学诗词歌赋,念诵推敲最多的是前朝诗仙李金星的绝世之作《过南阳十里》,其中景语情语放到此刻,真如同神一般活了过来,他不由吟咏,眼前景象,大抵可以一叶知秋。

“天随一堑尽,水作丝绦流。云下飞鸟应,山色青白钩。平涛珠玑壁,垂髫晚撑舟。日月双华共,且去解樽愁。”①

贵公子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的两个老师为最后一字是“愁”还是“筹”争得急头白脸,学问雅致之究,他并不在意,现如今他忽然明白了,绝景之前,倘若喝酒还是因为那点子诗人书生愁绪,那也太对不起诗仙这个名号了。

他不知怎地笑了起来,玄藏侧身看了一眼,他便边笑边问道:“你记得那个送我们到南阳的侍女不?”

贵公子原以为玄藏的性子不会记住那等小人物,不料后者点了点头,话竟也多了起来:“记得,一堆太监里,以她的气机最特殊,适合学剑,不过你家好像没什么上乘剑法能教她。”

贵公子一愣,脸色先是匪夷所思,后又转为思索,再就是一副正儿八经样子,搓着手心小心道:“不知何处有上乘剑法?”

玄藏勾了勾嘴角,道:“舍去脸面,送去太乙山拜师学艺,或是砍一个东厂公公的脑袋,让她拎着去西蜀剑王阁,保管成剑仙。”

贵公子揉了揉脸颊,诧异道:“就这两个吗?西南明月山不是有一女子门派,据说剑法奇绝,很有讲究。”

玄藏道:“蜉蝣而已,朝生暮死,比不得那真武太乙殿、屋山剑王阁。”

贵公子讷讷点头,一脸为难道:“那…怎么使得?先前路过太乙山我还担惊受怕来着,据说这群山上神仙对山下之人一向深恶痛绝,更不要说那有深仇大恨的剑王阁了!使不得使不得……”

他自言自语片刻后又想起先前要说的话,神采奕奕道:“京叶她曾说过一句话,早在某时某刻,命运的齿轮便已开始转动,到时该悟者悟,该悔者悔。大概说的就是如今这场面了,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玄藏沉默片刻,不再看他,迈开步子朝山下村子走去。

贵公子自讨没趣,也不在意,施施然跟了上去。

村子名为忘忧,来历已不可探究,南阳牧府内的《南阳志异》中也只有寥寥两句“南阳渡乘河往东十里,登山而入,藏于天山之中,久不出世”便一概而过。

二人步行数里下了山,来到村口石碑处,早有步履更快或者职责不在游山行水的扈从在此等候,两男一女,衣装各异,两男子皆佩刀,脸庞有七八分相似,是一对孪生兄弟。女子斗笠黑纱覆面,腰间挎着一根青绿笛子,三人默不作声,正欲单膝下跪行礼,被贵公子一个眼神止住。

“白龙鱼服,不露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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