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剑不必直35(1 / 2)

建王呼吸滞住,恼羞成怒道:“你到底听不听了?!”

国师大怒道:“我早说了不想听!”

建王道:“若不是母妃造反,你我便是白园结拜的兄弟,你听一听又怎么了?”

国师最怕他说这个,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叹口气。

建王神色缓和,幽幽道:“白羊,她叫我白羊,因为我那时在练羽兄的闭口禅,她说我是一只不开口的羊儿!”

国师细细琢磨了一下,失笑道:“她说得不错,善字不开口,不就是一只羊?白善?白羊!”

四周三面环山,月华洒在坟茔和树木上,像铺了一层雪。

建王抬头望月,喃喃道:“自那之后直到战事结束,我才再次见到她,她推开幽禁室的门,让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把她打昏,跑得惊心动魄,恨不得跑到海角天涯外!”

“可是我跑不出去,王朝动荡,岂有置身事外之理?我便留在京畿,四处诛杀叛军乱党,在某次赈灾时,我追杀叛军首脑,收了一个被卖过来的徒弟,就在山脚下的庄子里!”

他指着庄子,又道:“那时的人伢子自称羊伢子,人命就像猪狗鸡羊一样贱……”

“后来你下了山,天下太平!我当上了王爷,小恶当上了王妃,武羊儿也成了状元,当上将军。母妃造反被诛,我置身事外,羽兄之死,我置身事外,燕兄靖京,我置身事外。”

建王又流出泪:“小恶蛰伏二十年,复仇之心不死,我同样不得不置身事外!江龙门,我的心好苦!”

国师看着他,心中有百般思绪并不诉说,只平静道:“王爷,天要亮了,该长大了!”

建王哭得像个孩子,哽咽道:“你知道吗?就算我睁开第三只眼,也看不见小恶的魂魄了,她魂飞魄散了!”

国师无言以对。

事实上,建王府宴会之后,云康帝御赐的毒酒就已经呈到了建王妃的塌前,这个尚在月子中的女子,不哭也不闹,饮酒入腹时,与赐酒太监言笑晏晏。

她一边七窍流血,一边说起自己的名字:“我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饭,就叫许不饿,饿肚子的饿,后来跟了圣教,就改成了作恶的恶。我一开始希望自己不饿肚子,后来希望自己不作恶,可惜一样都没实现。”

赐酒的若水太监说,她死时的眼神很阴冷,整个身子蜷缩在床角,被褥不能覆其憎怨。

国师不知怎地,想起了姜羽衣哼过的一首歌谣,其中一句很有韵味。

于是他轻轻哼了起来:“狼藏起反犬旁,像从了良。”

……

“这个是单人旁,这个是木字旁,你说这个?这个是口字旁……”

皇宫白园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坐在长椅上咬文嚼字,小的那个穿着宽白衣裳,好奇道:“这些偏旁是从何而来?为何书里从没见过?”

大的那个穿着龙袍,笑道:“都是某个状元的说法,与旧制中的伴字之说一般无二。”

云康帝已经到了中年发福的年纪,起个身都颇为费劲。

白嶷不忍心,扶住他手臂,父子两个一路走过花团锦簇的园林,身后跟着一串宫女太监。

子嗣稀薄大概是白家的传统,这一代算上白嶷,总共也就六个皇子、三个公主,往上一代,满打满算也就六个半的皇家血脉。

其中原因大半来自皇帝的力不从心,除去开国高祖外,后面的几代皇帝皆是凡人,每日处理朝政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哪还有心力耕耘种子?

云康帝喘着气,扶腰走到一株桃树下。

白嶷犹豫片刻,刚要请辞,云康帝招手道:“过来坐坐吧。”

桃树下有石桌,雕有奇形怪状的东西,例如头大如斗的孩童、长着八条手臂的葫芦等等。

“人虎论你看了几遍了?”

云康帝望着桃叶纷纷,口里问道,白嶷忙回道:“看了百十遍了!”

云康帝舒展了一下身子,又道:“那你和我说说,一个合格的皇帝,该有几分人相,几分虎相?”

白嶷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考核让他出神许久。

云康帝也不急,细细喝着茶。

良久,白嶷回过神,道:“皇帝不是人。”

噗!

云康帝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太监宫女一发围了上来,小心翼翼替父子二人擦拭干净。

云康帝昂着脑袋,好方便宫女擦拭脖子,道:“说说为什么?”

白嶷被两块白绢捈得连打了几个喷嚏,醒醒鼻子,回道:“像人的皇帝,从来不是好皇帝!”

云康帝失笑,饶有兴趣问道:“那你觉得朕像不像人?”

白嶷迟疑片刻,讷讷点头。

云康帝大怒,喝道:“好个屁小子!敢骂自己老爹是昏君!”

白嶷沉默片刻,突然向四周道:“皇上震怒,你们为何不跪?”

一帮宫女太监像是才反应过来,山呼拜下。

云康帝收敛怒容,定定看着白嶷。

白嶷心跳得飞快,不禁深呼吸,稳住心神,严肃道:“似父皇这般,能御知心交底之人,却御不住狼子野心之官!皇帝不让人怕,还能叫皇帝吗?”

云康帝欣然颔首,让周围人平身,接着他让宫女取了两个大桃子,两父子一人一个啃了起来。

“这么说,你不怕我喽?”

云康帝大腹便便,单手拍着肚皮,全无帝王之相。

白嶷硬着头皮道:“不怕!”

“假的。”

云康帝连带桃核一并吐出,似笑非笑道:“朕的六个儿子,三个女儿里,数你这个小皇子最没礼数,也就是说,你才是最怕朕的!”

白嶷心跳漏了何止半拍,吃吃道:“你…你瞎说!”

云康帝如数家珍道:“自你入宫以来,一共叫过五次父皇,一次是认祖归宗的时候,一次是国宴被你二哥推到台前的时候,一次是朕最宠爱的小女儿告状的时候,一次是朕派你去找玄藏的时候,最近的一次就是刚才。”

白嶷沉默着不敢说话,云康帝又道:“你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胆子也够大,或者说,你喜欢猜朕在想什么,并且大多数时候都猜对了!”

白嶷抬起头,石破天惊道:“那我能当太子吗?!”

扑通!

这一次,四周齐齐响起跪地之声,园中只听得见风声缓缓、鸟鸣通幽。

云康帝摇摇头:“还不够,如果是你的皇兄们是在盲人摸象,那你也不过是井底观天罢了!”

白嶷将桃子啃得精光,胸膛起伏不停,定定问道:“那长公主姑姑和三皇姐呢?”

云康帝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笑道:“是朕看走眼了,你不是井底观天的蛙,而是已经爬到朕胃里的蛔虫,这是谁教你的?”

白嶷摇头道:“那人只说到井底观天这一层,后面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云康帝令退左右,道:“你是如何猜到朕有立女子为太子的想法的?”

白嶷道:“国敝时,皇子为质子,受人刀俎。国强时,皇子为押宝,四方下注。前者使竹子生出其他枝节,例如羽王叔和建王叔,一人心中只有大道,一人深陷爱恨情仇。后者过犹不及,容易养出昏君。况且,几位皇兄的修为平平,比不得长公主姑姑和三皇姐。”

云康帝道:“当皇帝和修为有什么关系?”

白嶷沉默片刻,说道:“以武建朝,皇帝便不能是凡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皇帝不能是人!”

云康帝赞道:“说了一堆废话,就一句皇帝不能是凡人深得朕心,小蛔虫,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白嶷挠挠头,嘿嘿一笑,问道:“父皇,你是凡人吗?”

云康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啊,朕当初在太乙山,赶了十年的猪,也没赶出修行大道,国师都说朕的修行天赋和棋技一样臭不可闻。”

白嶷哦了一声,云康帝道:“你几个皇兄各据一方,整个朝堂都被分食殆尽,所以你要走的是另外一种路,过几天国师率军前往幽州平乱,你便跟着去吧。”

白嶷狐疑道:“你要我降服国师?”

云康帝失笑道:“你若能让国师心悦诚服,那太子之位就是你的!该怎么办,自己琢磨去吧!”

白嶷松了口气,欣然请辞,云康帝摸摸他的脑袋,揉得头发散乱。

……

太学阁今日很是热闹,满山皆是士子上下奔走的身影。

剑堂广场内外围满了士子,还有各堂祭酒进进出出。

国师凭空坐在雕像顶上,口中讲解着方圆剑式。

“这两种进阶剑式,并没有固定的招式,你们可以理解成两种基础剑法,理同基础剑式……”

他说得并不高深,却深入浅出,将两种剑式剖析得十分透彻。

一众士子祭酒听得认真,等他讲到剑式原理时,提问者接连不断,国师一一解答。

李京泽嘴上叼着祭酒令牌,斜坐在雕像的手臂上,闭着眼睛感悟起来。

“方与圆,实际上是有序与无序,对应着两种类型的剑法,一种是由我开创的格式剑,一种则是天地而来的大势剑。”

国师口中天花乱坠,说得愈渐高深起来:“有序者是为方,无序者终成圆,一切剑法皆从此出,终于此……”

李京泽听得如痴如醉,对于这两种剑式的感悟理解越发深刻了。

一连讲了半个时辰,两种剑式的理论才算讲完,国师咳嗽一声,李京泽睁开眼,将手里的两枚大玉佩捏碎,抛向上空。

空中浮现光影,两个虚影施展起不同剑法,诠释方圆剑式的道和理。

李京泽看了许久,两个国师施展的剑法从不重复,只不过一个出于剑式,一个出于剑势。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叔把进阶剑式又叫做基础剑法!”

他心中惊叹,广场上,修剑的祭酒和士子皆舞起剑,试图掌握这两种名为基础、实则高深的剑法。

国师下了雕像,踱步于广场中,不时解惑答疑。

李京泽将令牌系到腰间,跃了下去。

山风习习,林涛阵阵,满座剑修同舞,天上昭阳烈烈,被各种各样的身影挡住。

这是剑堂经久重开的一门课,看客云集,还有强者不辞山高水远奔赴而来。

李京泽灌了一口酒,走到广场边上,朝一人递了过去:“秋大人,喝酒!”

秋长滨眼观鼻鼻观心,置之不理。

李京泽纳闷,不依不饶道:“秋大人,这可是城北霸王烧淀了十年的好货,你确定不来一口?”

四周目光皆聚过来,有官员揶揄道:“秋祭酒,同侪相邀,缘何冷脸以待?”

说话之人穿着工部衣袍,肤色黝黑。

秋长滨喉咙动了一下,目不斜视道:“小祭酒的心意秋某心领了,只是要务在身,不敢饮酒误事。”

身为整个太学阁的大祭酒、国师明面上的上司,秋长滨此刻心神绷得紧巴巴,一刻不敢放松。

整座扶龙山上,或者说剑堂四周,尽是黑压压的人群,其中不仅有着号称江湖魁首的七大门派,还有塞外来的蛮子、首尾不见的神门、鬼门以及各路妖魔鬼怪、神佛仙圣。

这样的场面,秋长滨在十五年前见过,那时十种基础剑式问世,号称剑道绝对真理,于是江湖中但凡有名有姓的剑修都来了。

那时候的太学阁被削成了一片平地,国师一个人,同境中杀得天下剑修皆胆寒。

他越想越心惊,虽说满朝天人、止境皆聚于此,还有天策上将和国师坐镇,十万军队就在藏军山中等候指令,但他还是心焦气躁,生怕有乱子。

李京泽讨了个没趣,越过秋长滨,向那群如同爬山虎一样爬满山壁的官员打起招呼来。

回应的声音甚少,他热脸贴了冷屁股,嘟囔了几句,往回走去,突然山外有高呼声传来:“小师叔!”

他抬头,看到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正咧着嘴笑,露出缺了一边的门牙。

云鹿被人抱着,兴奋地冲他挥手,那人穿着蓝白道袍,头发扎得有模有样,脸上挂着一道唇印,剑眉星目,挑了挑眉头。

李京泽脑子懵了一下,正要飞上去,春风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别上来!四周都在看呢,还不施展一阵,涨涨我太乙的脸面?”

李京泽向四周各种各样的目光露出八颗整齐的大牙,神清气爽,拔剑就往广场中去。

“桃李。”

适逢国师呼唤,他飞快跑过去,兴冲冲道:“师叔,我既然是剑堂小祭酒,理应施展剑法,叫天下群雄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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